■ 賀越明
從桂林市去所轄的陽朔縣，有公路亦有水路，任何不趕時間的旅人，大概都會選擇走水路，因為能飽覽公路上無法領略的灕江之美。那天上午九時許，我和「名家看廣西」活動的旅伴在磨盤碼頭，乘上一艘豪華的遊覽船。起錨向南行駛不久，乘客紛紛走去甲板觀景，我也坐不住了，起身步出船艙。
霎時，好似進入了一個仙境。湛藍的天空，偶有幾朵白雲從遠處飄過；兩岸山巒連綿，一片青葱；江面不算寬闊，綠水澄明。藍天、白雲、山峰，無不清晰地倒映於江中，構成了一幅如同水墨的美妙畫面。眼前「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唐代詩人韓愈讚美此水此山的名句，一點也不誇張！
船上的乘務員告知，桂林與陽朔相距六十五公里，但因水路彎彎曲曲，約達八十三公里。確實，遊覽船在蜿蜒的江中前行，朝兩邊看是山，向前看也是山，往後看還是山，正如一位久居八桂的已故文化人所詠嘆：「水轉疑無路，峰迴路更新。」這一帶屬於喀斯特地貌，水曲山奇，千姿百態。清澄的江水，或可洗滌人的靈魂；陡峭的山巒，亦能激發人的想像。隨着乘務員的指點，不時可以發現形同某種動物的山峰，或狀似古典名著、神話裡某個人物的山脊。
船近興坪古鎮，乘務員提醒大家說，上世紀末發行的二十元人民幣，有一面圖案即此處佛子岩。但見群峰並聳，江面寬闊，一名漁夫站在竹筏上捕魚......不少乘客掏出同樣面額的紙幣，並用手機或相機拍攝留影。看着與實景相同的紙幣畫面，我忽然想到：人在那種竹筏上，不知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誰知抵達陽朔不過半小時，便有此機緣。在活動主辦方安排下，我和旅伴來到遇龍河的興坪碼頭，兩人一組，分別坐上幾張由十來根竹子捆成的竹筏。這條河係灕江的一條支流，有「小灕江」美譽。當筏工用長篙將竹筏朝河中央劃去時，我在躺椅上半仰着身子，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閒適和飄逸之感。這段河面彷彿處於封閉狀態，兩岸樹林竹叢，四處萬籟俱寂，只有竹筏漂經高低不平的河道濺起的水花，才發出一點聲響。徜徉於如此靜謐而純淨的環境，面對着這樣充滿詩情畫意的美景，恍若置身世外桃源，如夢似幻，很自然進入一種澄明而空靈的境界，忘卻了煩惱，也拋開了雜念......我的人生中，身心還是頭一回這麼近水，也是難得的一次因親水而心曠神怡的體驗。
年過弱冠之後，我曾有一次航行長江的旅程，從南京下關出發前往漢口。途中映入眼簾的，是遼闊的江面，翻騰的浪花，峻峭的崖壁。倚着江輪甲板的欄杆讚歎江景之際，好似還從胸中奔湧出一股豪情、一種浩氣、一派壯志，周身舒坦、振奮和昂揚，久久不能忘懷。三十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未有機會再作長江行，但彼時的觀感依然留存。這次一天之內見識了一江一河，不由得回想起浩瀚的長江，竟有所比較而產生些許感悟。
人們常用流水來比喻歲月和人生，是有緣故的。《論語．子罕》記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二千五百年前，孔夫子就有感而發：時間如同河水，日以繼夜地流逝。這感喟意涵深邃，後人將之提煉為「歲月如河」或是「人生如水」。然而，江河湖泊，形狀各異。人生歲月，好比江河遊，在各個年齡段面對不同的使命，因而會有不同的表現。奔騰激越的長江，是青年拚搏擊手的舞台；曲折平緩的灕江，是中年家業守成的長廊；平靜無波的遇龍河，則是老年修養消閒的憩園。故此，長江的壯美、灕江的秀美、遇龍河的幽美，是大自然的天然傑作，也是可以對應人生不同階段的景觀特徵，或許還能從中悟出某種不可違背的人生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