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帶領余英時走上史學之路的是錢穆。錢穆是余英時的啟路明燈。一九九零年錢逝世後,余英時寫下兩篇感人的悼師文章;翌年更編成一部《猶記風吹水上鱗》的書,盡見余英時的尊師重道。
余英時出生於一九三零年,眨眼間,他已九十歲,台灣聯經出版社的林載爵,動員余英時的好友、弟子以文書懷,共襄壽舉,編成了一部厚逾四百餘頁的《如沐春風.余英時教授的為學與處世--余英時教授九秩壽慶文集》。余英時著作早已擲地有聲,名滿國際,更重要的,是他門下的得意弟子,能繼承他的衣缽,正如余英時能繼承錢穆的衣缽一樣。
當然,衣缽並非只是衣衣缽,而是有所啟悟,有所創獲。在余英時的弟子中,有位大陸生羅志田,是內地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屆學生,就讀四川大學;一九八零年代,他負笈美國,入讀普林斯頓大學,成了余英時的學生。他在文集中寫的〈追隨余英時的日子〉,將學習心得,和余英時的授人經驗,細細寫來,頗有興味。他說,在余英時身上學到的教益,當然很多,但主要的還是做人,「因為老師也不會講太多怎樣讀書什麼的,我們更多還是自己看他的書。當然去見老師的時候談一談,就得到很多指點。專業上老師是典型的古風,很少主動問論文的事,要有問題才指點,小叩則小鳴,大叩乃大鳴。不過在沒有特定的問題時,也從閒談中得到啟發,有時獲益還超過具體問題的請教。」
弟子勤發問,小問老師小鳴;大問老師則大鳴。學問、學就是問回來的,可惜時下的大學生,「含羞答答」一大片,何來大問小問哉!
羅志田形容老師的教誨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大概都像鹽化於水,不一定直接顯現出來」;同時,學生隨時可以「面聆雅教」,「是難得的殊遇」。這種「開門」教學的作風,於今的老師,門開得大大的,也有手機電腦可用,但問者寥寥,要出余英時這種大師,甚至如羅志田這種學有所成的學者,幾稀矣!
羅志田說:「讀過老師文章的人都知道,他的考證功夫一流,常常能借助人家不注意的材料證成大的見解。他非常重視原初的史料,但他更強調不能僅在材料上做文章,拘泥於具體問題的考證,而一定要關注和思考時代、社會的結構變化等大問題。」旨哉!羅志田「讀老師的論著,最能感覺到句句話背後那幾千年的古今中外。或者這就是老師說的framework?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學問之外,羅志田肯定說,余英時是一位難得一的好老師,身教甚於言教,「以他自己的人品、風度和學問,吸引並感染茞釵h的學生。他永遠關心蚞ル矷A但從不灌輸,而更多的是引導......老師很少督責學生,通常都點到為止。
良師難求,好學生亦難得。學問須傳承,亦須有創見,觀之錢穆、余英時,和《如沐春風》中的余氏弟子,信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