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一九六ま年代初,夏志清將張愛玲寫進他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後,「張學」便大行其道。景效的作家,不絕如縷,於是便有「張愛玲成了祖師奶奶」之說。
這句話見諸王德威大作。他也真的做了工夫,將一干所謂「張派」列成系譜,細細分析。可是,有些作家是否「張派」,我卻有所保留,不敢全同。張愛玲果真是「祖師奶奶」?而她的「祖師奶奶」是誰?她「私淑」的究竟是誰?
日前,有圖書館推出一批舊書賤價出售,被我執了一本王德威寫的《落地的麥子不死--張愛玲與「張派」傳人》(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5月),華麗的封面,捧之在手,喜甚。
代序就叫〈張愛玲成了祖師奶奶〉。王德威說,「五四以來,作家以數量有限的作品,而能贏得讀者持續的支持者,除魯迅外,惟張愛玲而已」,書中,王德威細數張派:「私淑張腔的作家,多能各取所需、各顯所能。女作家如施叔青、朱天文、朱天心、鍾曉陽、蘇偉貞、袁瓊瓊,甚至三毛,男作家如白先勇、郭強生、林俊穎、林裕翼等,都有值得追溯的因緣關係。」
將白先勇歸入張派,視他為「60年代的張派重要傳人」,我便有異議。細看白先勇的作品,怎也覺不出什麼張腔張味來。王德威說:「白寫凋零虛脫的世家,繁華散盡後的歡場,一片懷舊氣息,為張荒蕪的末世觀,作了有力註腳。」
這種繁華散盡的書寫,我反而覺得白先勇不是在學張愛玲。追根查源,白的「祖師」應是曹雪芹。
白先勇在美國大學授《紅樓夢》二十多年,二ま一四年獲台大邀請返母校開設導讀通識課,將畢生對《紅樓夢》的鑽研體會,傾囊授予台灣學子。論者說,他一字一句,一段一落,探尋其中的微妙涵義,絕非淺層式地講故事。由此可見可證,白先勇是個紅迷,迷在其中,學在其中,那才有流芳經典《台北人》。
王德威指,香港的鍾曉陽成為「70年代張腔新秀」。當年,鍾曉陽寫了篇短散文《販夫風景》,嚇驚了一眾中老年作家、筆耕者,驚訝一個少女竟有此慧根;其後寫的《停車暫借問》,更是一雷天下響。有人訪問鍾媽媽,怎樣培養出如此文慧的女兒?我記得鍾媽媽說,鍾曉陽在她肚子時,便施以胎教;胎教的教科書是《紅樓夢》。怪不得!鍾曉陽的文思原來是曹派,可不是張派。王德威在〈腐朽的期待--鍾曉陽論〉中承認:「正如張愛玲一般,鍾曉陽也是《紅樓夢》的愛好者。」不可不知,鍾曉陽的《紅樓》,在母親的肚裡已構築了,哈哈。張愛玲雖偉大,但白先勇、鍾曉陽,甚至張愛玲本身,他們所私淑的,正是曹雪芹,曹雪芹是他們的「祖師爺爺」。
若言偉大,「祖師奶奶」絕對及不上「祖師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