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雲
觀山張家界，看水九寨溝。張家界以山峰奇峻、峭拔、絕美著稱於世，其奇、其險、其秀之於華山，有過之而無不及，美得不可思議，奇得豈有此理！去過張家界多次，並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到一輪皓月。我會想：這裡仙境如夢，總會有輕霧飄起。天上的星星，是否也在憑霧望山；墨空圓月，莫非只能在想像中？
許慧欣有一首《月色》唱得好，「有多少思念，像蜂糖一樣甜，一轉眼就蔓延在某個瞬間」，據說這動人的歌詞，便寫於張家界。現在，歌中「某個瞬間」的落腳，就在我的腳下。我已切身感受到，張家界的月色比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還要清雅，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幾乎沒被太多擾動的原始自然環境上。
薄薄的青霧，浮起在千山萬壑中。娃娃魚、鴿子花等珍稀動植物也沉浸在月色中，訴說着張家界的故事。張家界早先叫青岩山，為什麼後來又叫它張家界呢？這得從漢留侯張良說起，相傳漢高祖劉邦平定天下後，濫殺功臣。留侯張良悄悄上了天門山，輾轉登上青岩山。從此便於此地隱居下來，修行學道，留下了一脈張氏子孫。
後來，有一方財主想驅趕居於此地的張家子孫，強霸此山。菩薩看顧着這一方安寧，本就隱在月色後面，面對趕盡殺絕之舉，她驀然間竟在月鏡之中活動起來。於是，月色朗照之中，普降了六月瑞雪，雪地上竟留下「人間仙境張家界」的字樣。財主帶領的眾人一看，急忙伏地跪拜。「張家地界，張家地界」，菩薩輕甩水袖，笑盈盈隱入茫茫雲海，向黃獅寨方向飄然而去。
導遊曾和我講過，在春夏季的農曆月中，久雨初晴的晚上八九點鐘，在天子山月亮埡看到的圓月是紅色的。那種顏色，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陽，血紅血紅，發出紅色的光環，把賀龍公園、石家簷、神堂灣一帶照得通紅。這種現象，可持續一個多小時。有人說，這是昔日財主被菩薩施法制伏的顯影。
我稍通氣象學，對於「紅月」成形有自己的見解。那現象應該是這裡群山環抱、水汽不易很快散失導致的。當久雨初晴後，水霧還非常重，太陽波長短的藍端光被水霧吸收，於是紅端光轉投到月亮上，便使月光「紅化」了。
有些時候，張家界的月色要比雨中梨花還要涼、還要白。一盤碩大清圓的月亮，匍匐在天上，穿霧弄雲，真的猶似菩薩臨界。月光清新如水，山色中透着矯健的聲音和淺藍的呼吸，宛如婷婷玉立的妙齡少女。在層疊交錯的群山間，點綴着少酗J夢的星辰。好一個美輪美奐，獨一無二，曠世絕倫！
再看那奇峰萬物，更顯鬼斧神工，驚艷絕美。群峰中最高的黃獅寨，寨頂有一片平地，四周天然形成十多處觀景台。佇立在觀景台上，抬首凝望，美景盡收眼前。點將台下萬丈深淵，左右兩峰威武肅立，似在下達軍令，台前齊刷刷屹立着大小八九座山峰，像一個個威武將軍等待出征。此時仰望峰巒頂上鏡光浮搖，雖天上月亮還在，卻被升起的雲霧拖得愈來愈瘦。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我自己卻好似被置身海底山林似的，手臂和腿變作水中交錯的藻、荇......是啊，張家界的月色，讓人如此流連、迷醉、歎服。唐代詩人王維詩云︰「居人共住武陵源，還以物外起田園。」這裡真是詩意棲息的地方，在這一方寧靜的聖土，月亮的田園靈氣最為難得，連月色之味都跟着稀缺起來。
天如穹廬，山似竹筍。天子山石林，有四十八座石峰，於峽谷中氣勢驚艷而出，異峰凸起，群山如聚，神靈列隊雄立恍若點兵；聖仙宴會，千姿百態，栩栩如生，有的像根雕、盆景，有的像御筆、石柱、石樹，有的像寶劍、刀叉，有的像飛禽、野獸，還有的像仙人球、水仙花，被人稱為「四十八將軍岩」。此時的月色，面對四十八將軍，是一把把寒刀，森森閃着冷芒。屬於喀斯特地貌的張家界，富集地下喀斯特溶洞和喀斯特堆積物。你看，一道天然石橋橫架於峽谷之間，形成天然橋洞。橋上蒼松挺拔，橋邊古藤垂掛。遠看石橋很險，橋上卻鬱鬱葱葱。走在橋上，但見有呼嘯松濤颯颯而動，蒸騰霧氣裊裊而行，石橋彷彿搖搖晃晃、顫顫悠悠似的，令人驚心動魂。這是大自然的一個奇跡，故謂之「天下第一橋」。此間倘遇月景，天心與橋面如此清涼明淨，又那般虛幻縹緲；月色恍若在起起伏伏層層疊疊的景物上--敲擊着斷斷續續的聲音。那不是月影，是無數口落地而立的罄。
月色是心靈的故鄉，存放着最原生態的夢。回望張家界建設、開放四十年，月下美妙的節點令人記取。一九七九年，著名畫家吳冠中到張家界寫生，最早寫下散文《養在深閨人未識》，發表在《湖南日報》上，可謂石破天驚第一聲。一九八一年，香港著名攝影家陳復禮等來張家界遊覽，最早用照片向海外推介張家界，從此遊人紛至沓來。一九九四年，湖南大庸市改為張家界市，管轄武陵源區、永定區和桑植、慈利兩縣，成為世界名勝風景區。
月色是心靈的故鄉，存放着最無瑕的夢境。月色中，旅人獨對青山白月，深邃無邊，彷彿已落入其中，又慢慢浮上來。當毛髮被打濕時，心境卻變得澄明起來。此時，真想舔一口張家界的月亮。雖癡癡地笑自己，可斑駁的清夢已然落在溪水中，於是水潤潤的月色漸漸透入了自己的肺腑。
輕輕放下頭腦中的贅物，獨抱一份清涼心懷，就這樣--一個人慢慢欣賞，無思，無憂，無言，甚至無我。月華如洗，山川靜默不語如禪者。我披上一件裌襖，在石階上傾聽着張家界月亮的步履聲。如果張良還活在這個世上，可否還會拿一封拜將角書，可否還篤信蕭何月下追韓信......月光靜靜無語--那是看不見的江河東逝水，只留下山川一片月白，一片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