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雲
每年一到清明時節，雨就下得就很勤，彷彿雨的身體在天幕下低泣似的。清明是春天明亮的光，不可或缺總帶有淒迷的水汽，所以祭奠故人後總要喝些酒壓壓濕氣。春天的田野上，氣溫已然變暖，野苣菜、馬齒莧、牛筋草、車前草和艾蒿，呼朋引伴地從泥土中鑽出頭，細雨如詩人般緩緩吟誦着。聽着掃墓人的淒涼絮叨，初春的雨便多了些厚度。
春雨之前，曾有綿綿不盡愛的故事發生。故人已走過，但漫山遍野的幼嫩野草該有記憶，它們聽從根的意願--每年清明時節豎起耳朵來聽，究竟聽到多少真情的呼喚啊！無論生者是老淚縱橫還是捶胸頓足，墳塋旁灌叢的細碎小花好像都能聽懂一樣。用身心去領受清明的雨吧，那樣的人生更顯肅穆與純粹。
天空的風搖動着柳葉枝條，春雨不知疲倦地梳洗着淡青色的曠野，低沉、傷感又恬淡、靜謐。布谷鳥聲聲慢，聲聲遠，聲聲遁入草木中。也許，每一叢草木裡都住有一個精靈，這些精靈可以啼叫生者對逝者的無限情愫。逝者沒有真的死去，只要有生者能夠想起。在雨的字典裡，清明年復一年出現，面對逝者揪心揪肺的歷史--很多人總要把淚水滴在這個節氣裡。呦呦鹿鳴，食野之蒿。節氣裡的清明，既有萬物復榮的身影，更有情感汩汩流動依附在春雨上的種種寄託。山川草木也是生命，它們懂生者對於故人的追溯。清明聽雨，最值得品味的地方，是落在瓦片上，落在泥土中，落在小河裡，然後落在我們有記憶的心裡。
清明聽雨，愈聽愈覺得，雨是心的另一種表達方式。聽出雨的深味的人，才不會太世俗。「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我一向迷醉張志和《漁歌子》的那種煙雨迷濛的意境。戴着青色的箬笠，披着綠色的蓑衣，沐浴着斜風細雨坐在船上，久久不願回家。詩人在聽雨，聽得如癡，他要在濕潤的空氣中深呼吸、再呼吸，把心脾都要染綠；他要聆聽細雨與江河的一次長談，把自然的律動納為知己。
大地靜靜地躺着，像一張床；雨落下來，也落到種子的心裡，就像落到孩子的夢裡一樣。「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李白把青青雲天、濛濛水面的「等雨來」境界寫絕了。雨未落，霧先至，極像主演還未上場，伴舞已把情氛鋪墊。一滴雨的一生，就是一團水氣雲煙的傳奇，由無數個雲遊的日子堆砌而成。
清明的雨是一顆一線，曾經的夢是一幀一冊，因為風，因為雲，因為追夢，雨充盈着豐滿的觀念。雨落到大地上，把追夢的觀念灌輸給植物，植物雖然不會跑，但通過吸吮雨水的營養和雲天的閱歷，身姿也跟着嫵媚起來。人在聽雨的時候，能走入植物的內心深處，便可以看到樹的滴翠、花的婉約是從雨幕裡來的。雨停的時候，去看草莖，去摸樹葉，可以發現葉瓣上還停留新亮的水露，那一顆一顆散淡地坐在一起，非常恬淡，它們說的話，一定與心靈有關。
記得台灣影星林青霞非常喜歡聽雨，尤其對「雨打芭蕉」那樣的秋夜婉約意境迷之甚深。日後，她戀愛時那種纏綿的情感，執着的追求，無不透着婉約之風。林青霞性格中多愁善感以及脆弱的一面，幼年時便已現端倪，她小時候，哭起來沒完沒了，一哭便是一兩個鐘頭，無論誰來勸誰來哄，都沒用，常常媽媽拿她沒有任何辦法。因此，她長大後演得影片感人至深。
無論時光走得有多遠，雨總要下，總要落，舊雨如夢，新雨賞心，聽雨總有一種離愁和幽怨在其中。清明雨就是淚，淚就是點點心事。懷想故人，往往憑寄雨聲傳深情，悼念與落雨、聽雨脫不了干係。站在窗前聽風呼呼吹、聽雨嘩嘩下，心裡那份清明雨天的傷懷，淺了深了，然後交織在一片寧靜的詩情裡。多少個夜晚，我曾凝視過那因夜雨而變得使人眩暈的夜色；多少個雨季，我聽到從嫩秧田裡飄來的濕潤的泥土清香。如果春天的雨不大，我會在雨地裡奔走，讓雨絲溫柔地撲打在臉上，雨水順着臉頰流淌着，這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如果春雨突然大起來，我會加快腳步跑到屋簷下，並不惱，看着雨，聽着雨。
千百年來，清明聽雨不僅屬於天人合一的心靈體驗，而且是與思念息息相關的心靈鳴奏曲。在春回大地時，縷縷青煙在濕潤的空氣中瀰漫、暈染，請讓心底的呼喚把一顆欲滴的淚掛在思念的花瓣上吧。歲月無邊，人生有涯；懷念那些已離開的親人，更要珍惜身邊的每個人。讓我們在有限的生命裡，擁有聽雨的經歷，珍惜聽懂雨的話語的時光。
清明聽雨，常會讓人淚流滿面。絲絲細雨，打濕了過往，在河水中點開紓緩的圓暈，突然心頭有些發酸，今年的楊柳雖泛起新綠，但曾經的音容笑貌已不在身邊。這是怎樣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觸，無論多麼渺小而卑微，都不該被忽視。是的，每個生命都不願輕易離開，因為病痛和傷害，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每個活着的生命，都該成為曾是他們的回憶者。因為有人記得，每個春天才有溫度。
清明聽雨，常會讓人感恩擁有。一個生命，出現在另一個生命的時空裡，刻下了抹不去的印記；他們的善良、執着、熱情和親切，似乎就在眼前。回望故人的離開或消逝，在痛惜和想念之外，應該需要思考和沉澱人生的意義，從而使讓前方的路獲得更多啟迪。清明的雨絲飄飄灑灑，讓思緒隨風飄入初春的田野，彷彿這是大自然給予人的心靈密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