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宏
俄國作家普里什文說，光和水的春天是從每個人的眼睛開始的，然後很多人就會奔出家門到曠野裡擁抱大地。是的，光和水是曠野的靈魂。陽光給大地帶來動感明亮的屬性，但僅有光不行，還要溫潤的水與植物的根結緣，慢慢從地氣中抬起一針葉的綠。終於有一天，桃枝上抱着香喊：「開了，生命的翅膀張開了！」
春從哪裡發軔？水何時變得着輕盈，冰何時不再堅硬？水聽得見光的問候，但是寒冷何曾有過溫情。在光的帽子上，一定插着太陽王子的命令。水的眼睛不會靜止不動，瀲灩的搖動，那本身就是一種無休止的旅行。太陽啊太陽，我不知道，水對於冰的融化是何種心情。不過我清楚，光駕着熱情，就是你的開路先鋒。
明亮刺破凍土層，根和種子已然覺醒。是誰在議論第一滴水的風情，泥土說：「寂靜的田野，正不息地追逐濕潤的恬靜，夢要湧出綠色的笑容。」是啊，乍暖還寒時候，微小的生命在遲疑中躊躇退縮，真的還沒有學會從容。
一滴水或一湖水的心境，正拉着一車盛滿陽光的桶。駕着冷雨的辟啪聲，去安慰綠的激動。花兒也開始憧憬，怎樣把金燦燦的朝霞，放到花蕊之中。早春的風，不知站在寒冷的陣營，還是歸屬溫暖的舞隊，就像我在黎明前夕，仰望夜露濃重。光與水的第一個激情碰撞，如同青年男女的熱吻久久蕩漾在夜空。誰知道這樣怦怦跳的心，該怎樣去盤活呀？一顆、兩顆、三顆，水滴滲透，陽光正好，落到種子裡，終於炸裂了懦弱，也震顫了燕子的那根神經。所有的燕子都像雨兒一樣飛，所有的花兒都像蝴蝶一樣瘋。光與水的心境，是用散漫的詩情呼喚春雨的一次次降臨，是讓更多小草長出新芽，像一章章的詩經。
佇立在生命旅程的起點，春天的歌謠逐漸把夢想打開，折下枝頭盛開的花朵，笑着插在髮髻與心靈的情懷間。是什麼撩撥我淺淺的秀髮，啊，是溪水淙淙流淌的笑靨。海棠、草莓、玫瑰、茉莉、月季、牡丹花，像花趕趟一樣，跳動着光與水的串串彩鈴，流淌着晶瑩清澈的涓涓笑意。天空的幸福，穿一身藍；大地的幸福，陽光如鑽石般耀眼璀璨；水脈的幸福，像甜蜜愛情一樣，向根繫汩汩注入感動。
我懂了，光和水怎樣把街頭一樹樹的櫻花開得那樣燦爛，原來櫻花就是薄霧與陽光中簇簇深情的結晶。繁盛的櫻花，像孩子一樣，使薄霧與陽光看起來更加明秀和亮麗。遠方的梨花溝，也彷彿聽到了號令，雪亮的白--如同天宮女神的玉質羅綾。太陽那刺亮的光芒，在水汽氤氳的早晨，令人振奮，蕩人心旌。壯闊的雪白，被金色光芒和白色水霧所掩映；挨近了，近了，終於目睹了真容。站在樹下，晨光從白花與綠葉間篩落，那些黃嫩的小葉彷彿小童頻頻誦經。
轉天再來看梨花，天上飄起了雨絲。鑽入林中小屋，透過對面的兩扇窗子，我眼前是梨花溝的花海，我看見烏雲擦着花海，猛烈地撲過來，空氣是多麼涼爽呀！一隻黑蜘蛛從房頂垂下來，倒懸在窗口當中。遠處的車燈和水一起奔流，陽光隱沒得無影無蹤。哦，今天不是陽光和水的聯袂出場，先以水的滴答和耐心澆灌根的飢渴，然後再去兌現與陽光相遇的約定。
是這樣的，陽光與水的遇見--全力充當着色彩與生命的領袖，賜予動植物感恩的淚花閃動，那眼淚悄然滑落，像極了夜空中的流星。任何生命在世界的夢中，都能看見光和水的盛景。風吹動雲變得輕盈，而陽光卻讓心如止水一般寧靜。濕潤、完美、光潔、純粹，生命的飛翔不憑借空氣，而依憑陽光增強真善美的祥瑞和安寧。
三天後的正午，陽光旖旎，空氣是透亮的，河水是透明的，一些奇異的倒影，在光和水的晃動下如水草一般生長。春天正以光和水的偉力，裝載起藝術家的語言盡力詮釋生命的光芒。光和水所締結具有生命張力的美，既給現實的生命以淨化，又成就了凡俗生活的迷離爛漫。光和水的秘密，是一切生命榮發的合奏，默契互動，流轉輪迴，抑或奇峰突起，抑或璀璨神奇。庭院一片陽光嫵媚，小園裡水汽蒸騰，光線折射的光圈令人迷醉。香椿綠芽低頭看樹下的薺菜，它們不由相視一笑，真是心有靈犀，選擇了毗鄰而居。一牆的紫丁香，正開得如火如荼，更多的生命因光與水的潤澤而甜蜜激動。新冠肺炎疫情像一條鑽心的蟲子，可太陽依然升起落下，好像一切都沒有變更。此時群星在小園裡漫步，露珠被輕風撩開，芳香的寂靜像清泉一樣湧動。
大地返青，掠過水面的天鵝正在北返途中，散落於天地間的明淨能夠穿透心靈。再沒有哪種植物像初生的小草那樣獨自綻放寂寞，羊群則以啃噬的方式照亮歡快的河水。隨着春韻裡的潮濕氣息瀰漫開來，燕子開始不停地啣泥，築巢時還不忘捎帶叼上幾瓣落花。燕子在簷下的小小葺居，用喙液點點黏合，不由人駐足嘖嘖稱讚。我回望燕子在空中矯健掠影，你來我往，滑翔若夢，靈動了北方大地的敏感神經。
光和水的心境，與春光裡隨風變幻的花朵、綠意漸盛的樹叢一樣，都是演員，每個點位都要從不懈怠，才勾畫出一幅難以言傳的美景。物象與心靈的互相轉化，重在會心之處相得。盈盈水波、煌煌光影，或默然沉靜，或玲瓏剔透，或圓轉如意，或有放有收，讓人領悟很多。因寒而遲，依熱而榮，左右顧盼有景，曲徑方可通幽。光和水的心境，讓人的思緒回到大地，回到生命的初始。詩意的泉水，在我身邊輕輕蕩漾，當用心靈去傾聽，思想變得睿智，情感日益厚重，即使身處陰霾心中亦自有光明。其實，在光和水的心境裡，等待積蓄與投入熱情各有價值。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必須每天推動巨石，卻從推動巨石的過程中--獲得了戰勝苦難的快樂。當將生命的等待--當做一種冶煉去承受，讓光和水在身邊時刻叮嚀，命運因潛伏也可逆轉甚至令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