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就像魔術師施展神奇的魔法,不久前我看到的還是些灰色的枝條,雨水剛過,它們便鵝黃垂地,綠韻耀眼了,依依的柳枝在微風中拂動,斜斜的,在前方築起一道柔軟的屏障。早春的沂蒙山區,這個季節的土地還沒有完全現出綠洲,田埂上的野菜稀稀落落,去冬的枯草還在山坡裡裸露,而那些柳樹、桃花和杏花,已經將春色昭然於世了。
這個時節的北方多半是先開花,然後才生出綠油油的葉。粉紅的、潔白的或者紫紅的花紛至沓來,復活的生命也從泥土裡逐漸湧現,就像大地新換上的一件早春的衣裳。就是這般潔白的粉紅的花兒,也讓人覺得觀賞得晚了,去年曾經遠足的那個梅園,梅花已經開始凋落,樹下清澈的水渠裡漂滿落花,圓而小巧的花瓣粉粉白白地匯聚水面,覆蓋茯K水潛流的小溪,芳魂暗渡,不知哪裡是它們的歸宿,不知它們何時辭別的枝頭,只有這片平靜的水作了承載它們的小舟。
這個春天始終讓人憂鬱,園中尚存的風景,是那攢在枝頭僅有的幾樹晚開的花,就像特意推遲的花期,整個春天不知還有多少的花零星落去。不盼花開,盼的是早日打開封閉的心扉,去追尋季節裡應該邁出的匆促的步履,去找尋去年的那些美好的相遇。幽靜的梅園,深情的梅花三弄,還有輕鬆愉悅的舞曲,更多的是追逐明媚春光的無拘無束。那一個一個的春天,何曾有過傷感?自在悠閒的日子,都是記憶裡的相見甚歡。但是今年不行,今年的傷口還沒有癒合,多少人的心還在疼痛、滴血,粉紅不遮美人面的詩句,遠去了也消逝了。
也曾想茯菬ㄛちw。去年沒曾見過的幾樹梅花,今年開了,跳枝梅,巧笑倩影,在眾多花魂凋零之後姍姍走進人的視線,想像她是一位古典女子,我彷彿聽到那鈴般的笑聲。一枝枝潔白的花朵間,突然就現出幾朵嫣紅,就像畫家點虱花朵的時候,不小心沾上其它的顏色。只是明年枝頭的那個地方,不一定就嫣紅依舊,明年枝頭的那個地方,或哪一枝的哪一朵,就又改變了顏色,這就是「跳枝梅」名字的來由,我總覺茈戌酗ˊT定的命運的隱喻。
北方沒有火紅的木棉,沒有國旗紅的茶花,沒有叫不出名字來的名品花卉,只有桃花、杏花,開放得漫山遍野。昨天,是我年後的第一次出行。終於得到出行,我忘記了把口罩戴上,一路向東,等車子行駛到目的地的時候,這才發現習慣了戴口罩的我們,出門沒有口罩的掩遮是多麼忐忑。我左顧右盼,想找一個如我一樣不戴口罩的人,可身邊沒有,就連小小孩童都在口罩的保護下跑來跑去。疫情後的春天,我所在的城市已沒有了確診病例,雨過天晴,壓在人們心頭的陰雲散了,早春的陽光又那麼溫暖、燦爛,萌生的草地、爭艷的花朵,讓嚮往美好的心勃然躍動,出行的慾望更加強烈。
若是在往常,不就是這樣的嗎?春來,踏春去,從古至今,這都是我國人民春日習俗的一項內容。走,踏春去--被厚厚的棉衣包裹了一個冬天的北方人,被冰雪封住過的心都想這樣放飛,儘管北方的景色遠不如南方那麼旖旎,風光裡少了許多小橋流水,但也能「幽香歇,玉龍吹徹花如雪,花如雪,淡煙微雨,也勝江南三月,不勝愁絕。」杏花開了,一片一片的粉白,桃花開了,一片一片的緋紅,依依楊柳,在長長的路邊組成浩大的陣序,鮮明亮麗,真的想讓人去擁抱,去撫摸。紅紅綠綠的色彩漫過黛瓦粉牆,撒向天際,滿枝的桃紅、鵝黃,滿滿都是春天的活力。
兩個多月沒有遠足,兩個多月把自己封閉如此,在這習慣了熱鬧的時代,每日裡除了做做飯,整理家務,沒有畫過妝,沒有換過心儀的衣裳。武漢的櫻花開了,那大朵大朵的緋紅,彷彿就在眼前滾動。我沒有多想去看櫻花,它們在北方的土地上開得很晚,如果要開,也只能開在五月,等到槐花如雪,櫻花才相伴而綻,也許是北方氣候寒冷的緣故。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慨嘆光陰如水,不想錯過每一個花期。而武大的櫻花幾乎無人觀賞,空寂無人的街道,空寂無人的校園,踏茠幓薄A獨守寂寥。
我是提前一天收到邀約,去看等待已久的梅花、杏花和桃花,趁茠幓薔縝n,去了南山坳裡的百年杏林。城市解封,昨天,餐飲業也已經開始慢慢放開,只是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謹慎而行。許多的花還在春寒中準備勃發,偌大的花海只有我一個人在裡面流連,沒有取出手機,也沒有拍攝的興致,只和往常一樣前來看望了一眼,看看它們是否還像去年那樣姿態依舊。
這個冬天讓人憂鬱了太久,眼前的絢麗並不能一下將憂愁驅散,那些掙扎在病毒之下的人們還有逝去的消息,恐懼仍然穿過網絡緊緊攝住心田。困守的日子,緊緊張張,昏昏噩噩,如果不看日曆,我都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日,時間概念彷彿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每當一個又一個「今天」來臨,我需要知道武漢以及發生在周邊與新冠病毒有關的信息,然後陷入深深的焦慮與傷悲。
春天終於來臨,任何人都不會錯過,可是今年的春天,有些人一定是錯過了,他們錯過的不止是春天,還有鮮活的生命和世界。這個世界有親情,有愛意,曾經溫暖,那麼牽掛。當災難來臨,他們在病毒的吞噬下孤獨地離開。曾經活生生的人啊,再也燃不起生命的炬火。去年,他們還在春天的陽光下遊園、賞花,手間撫弄肩頭哪一丫花枝。他們帶荇a人,攜手朋友,享受蚇丳◆P友情同在,其樂融融。而今年的春天,他們再也不能踏春賞花,再也不能在似錦繁花中覓取以往的安寧。
我不知道要感謝誰,那些為了戰勝病毒而馳援前方的勇士,我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人生最痛苦的事無非是生離死別,那些死難的,難以瞑目的靈魂,我都叫不出他們的姓名,他們就像一朵一朵的櫻花一樣悄然落了。那自我封困在武漢六十多天的千萬人的堅守,我想讚美,卻找不到更加恰切的詞語,只能在昨天的淚痕中,等待人們的生活步入正常軌道,等待戰勝疫情迎來春暖花開的笑容,為凱旋的人們獻上鮮花和掌聲。三月,北方的杏花等我、梅花等我、漫山遍野的桃花也在等我,而我卻只能一個人遠行,在早春絢爛的陽光下u沉往事,感謝這個春天能再次讓我與它們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