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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這種地道的中國食物,其詞匯也隨着華人的進入而傳進印尼語中。 網上圖片
柏 葦
一個民族在跟其他民族的接觸交流中,其語言自然也會因相互接觸而導致相互借入的現象。對於這些原非本民族語言所有,而是從其他語言借入的語言成分,一般都稱之為外來詞外來語。外來詞的進入可說是民族語言詞彙豐富的重要因素。我們的漢語也在它的長期發展過程中吸收了不少來自其他語言的詞語,因此,現代漢語教科書中在述及漢語詞彙的構成與發展時,總少不了要提及外來詞的情況。
拿承載着幾千年悠久文化的漢語來說,從很早的時期就跟他族語言有過接觸和交流,結果是漢語一方面從其他語言吸收了不少外來詞語,另一方面也向其他語言輸送過一些漢語的詞語。當年佛教傳入我國時,一些與佛教有關的詞語如「菩薩」(梵語)、「天竺」(古波斯語,印度舊稱)等就傳入漢語,在佛經的漢譯中,可以看到許多屬於古印度語的外來詞。至於我國漢語被他族語言吸取過去的情況,大家都知道,隨着我國歷史上茶葉和絲綢的大量外銷,許多國外語言的「茶」和「絲」這兩個詞都是借自漢語的,如英語「tea」源自我國茶葉主產區閩方言中「茶」的音讀te,而「silk」一詞則明顯來自漢語的「絲」。其實早在公元四世紀後,隨着中國文化的進入,日本就開始從我國借入了漢字,所謂「訓讀」,就是借入我國漢字連同它的字義而用日語的語音來讀。一般地說,外來詞語的吸收總是伴隨着外來事物或觀念的吸收而吸收的,近代我國南方閩粵等地華人不斷湧入東南亞各地,這就促使閩、粵方言和東南亞僑居國語言間的交流,從而導致互相影響,互相吸收對方的一些詞語。
有學者專門研究印尼語,發現其中跟漢語閩方言相互借用的日常用語相當多。如「豆腐」這樣地道的中國食物,早就隨着華人的進入傳進印尼語中去了。眾所周知,現代漢語中的外來詞,以借自英語的為最多,這跟近代海禁大開,使用英語的國家、人民跟我國的貿易往來日益頻繁是分不開的。南方粵方言區是對外往來首當其衝的地帶,粵語中的英語藉詞,自然也就特別的多。香港地區回歸前一直是英國的殖民地,這一特殊的歷史背景更使得香港粵語中存在着為數眾多來自英語的借詞,有的來不及考慮如何借用,乾脆照搬照說,這也就是在口語交際中日益普遍的「語碼夾雜」現象產生的原因。從的士到士的,從士多到多士,還有士多啤梨之類,光是帶「士」的外來詞就不知有多少!
漢語中的外來詞,從來源上看,有的是直接從原語借入的,有的卻是從另外的語言間接吸收過來的;有的是從口語吸收過來的,有的卻是通過書面文獻接受過來的;有的是較早吸收進來的,有的卻是近期才吸收過來的;有的是漢語共同語吸收過來的,有的卻是某個漢語方言借用進來的。總之是來源不一,相當複雜。但不管怎樣引進,都必然要加以改造以適應漢語及其方言語音的特點。如漢語具有音節比較單純、每個音節一般都有元音、沒有複輔音等特色,在吸收外來詞語時就都必然會考慮到外來詞讀音的改造問題。改造的結果有的因為外來詞的音在漢語語音系統中沒有,就只好湊合點兒用相近的音來表示,明顯的如外來語中的r音漢語吸收過來後就常用l 的讀音來表示;而外語中複輔音如pl- st- 等本都只是一個音節,吸收過來時往往就在每個輔音後面加上一個元音,使之成為兩個音節。
漢語中的外來詞,從吸收的方式上看,主要有音譯和和意譯兩種不同的方式,當然也還有把音譯和意譯結合起來用的。由於音譯最為簡便,最易吸收,時下我們經常接觸到的外來詞,自然是以音譯詞為主。在香港這個地方,走上街頭,打開報紙電視,音譯詞觸目可見,如巴士、沙發、咖啡、摩登、……至於意譯詞,一看就明的莫如「牛津」這個詞了。照着原詞Oxford的意義翻成漢語。這類意譯詞隨着社會的發展也在與日俱增,時下遍佈各地的「超級市場」一詞,也屬此類意譯詞。從嚴格意義上說,一些已是基本詞彙的常見詞,儘管所代表的事物或概念原先是外來的,但該事物或概念隨着我國社會的發展,早就進入我們的日常生活,我們也早就使用漢語的構詞成分,根據漢語的構詞方式造出一個相應的漢語詞來了,這就不能把它看作是外來詞。一句話,不能把漢語中所有表示外來事物或觀念的詞都視為外來詞。例如早期從國外引進的「西瓜」、「黃瓜」、「胡椒」,後來陸續產生的「火車」、「飛機」、「電燈」、「輪船」、「電話」……等一大批現代社會中的常用詞,就不能看作是外來詞。再舉個例子來說,早年的「德謨克拉西」是音譯的外來詞,後來的「民主」就不被看作是外來詞了,同樣的道理,當年說「哀的美敦書」時,明顯是用了一個外來的音譯詞,但現在說「最後通牒」,就不是外來詞了。意譯有個基本條件,必須準確理解這個詞或詞組的意思,最好連同它的來源也有所了解。意譯的手腕是大有高低之別的。因為意譯不一定是直譯,有時還得費神斟酌如何概括原意,在文藝界,甚至還會考慮到如何給引入的作品一個藝術性的譯名。突出的例子莫如給一部著名的外國電影或文學巨著安上漢語的名稱了。記得年青時到電影院看外國名片,首先就為這些片子的譯名所吸引。什麼《劍贍琴心》(The Magic Bow)、《翠堤春曉》(The Great Waltz)、《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魂斷藍橋》( Waterloo Bridge)……多麼有意思啊!為了適應漢字的表意特點,一些本來可以直用音譯的外來詞,人們又在音譯的基礎上再加上一個表意的類名,如「卡車」、「拖拉機」、「芭蕾舞」、「沙丁魚」等,甚至有的還在音譯中選用音義相關的音節,例如「幽默」、「維他命」、「烏托邦」等。真是絞盡腦汁,匠心獨具!從這裡,我們可以領悟到:吸收外來詞的關鍵—如何處理語言間的對譯,的確是一門不小的學問。
儘管外來詞的吸收方式不外乎音譯和意譯兩個方面。但由於種種原因,無論音譯還是意譯,都出現五花八門、各呈異彩的局面,同是一個人,同是一個地方,以至同是一件事物一個概念,用漢語漢字表達出來卻完全不一樣的現象比比皆是,特別是外國人名地名等的翻譯十分混亂,實在是到了非重視不可的地步了。由於使用方言音系和使用共同語音系來音譯外來詞,效果完全不同。加上你用音譯我卻用意譯,還有再加上其他一些涉及文化、心理等的因素也夾雜其間,就使得在香港與內地外來詞的命名有了很大的差別。同是電影《亂世佳人》的男主角,香港譯成「奇勒基寶」,內地卻譯成「克拉克嘉寶」;同是那條鼎鼎大名的沉船,香港稱之為「鐵達尼」號,內地卻說是「泰坦尼克」號。這分明跟粵語和共同語語音特點的差別有關。由於粵語音系中有塞聲韻尾不必念出聲來的特點,Clark就可譯成兩個音節「奇勒」,而按照共同語的語音特點,就被譯成三個音節「克拉克」了。
影城好萊塢在香港是荷里活,前美國總統布什在香港是布殊,澳洲名城悉尼港譯為雪梨,還有新西蘭與紐西蘭,舊金山與三藩市,新加坡與星加坡……等等。最有趣的是一些著名品牌,偏要給它一個「吉利」的中文名,如港人把日本汽車Mazda 叫做「萬事得」(內地叫馬自達),把電器牌子Canon叫「錦囊」(內地叫佳能),把Sharp叫「聲寶」(內地叫夏普),受同樣心態的驅使,內地也給德國汽車Benz安上一個漂亮的名字「奔馳」……如此等等,無不加大了譯名的分歧。看來對形形色色的外來詞譯名進行必要的規範,實在是在所難免的了。誰來規範?怎樣規範?調查研究應該先行。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在北京,已經有相應的機構在研究這類問題了,香港的有識之士,如中國語文學會,在會長姚德懷先生的大力倡導下,過去也在這方面做了許多研究工作,積累了大量的資料。我想一旦條件成熟,就應該把研究的成果綜合起來,制定法規,通過語言文字權威部門公佈實行。我們正期待着這一天的早日到來。 (語文雜議.之十,作者為語言學家、暨南大學教授詹伯慧)(下期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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