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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肖像，顧愷之《洛神賦圖》。
■城大中國文化中心 董就雄
——談現代流行曲歌詞對古典詩詞教學的幫助
在大學裡講授有關詩詞創作的課程，尤其是通識課程，我們往往會遇到一個難題—就是如何啟發學生對中國傳統詩詞的興趣。學生對於古典詩詞，似乎有一種天生的成見，認為這是古老、陳腐的課題，因而對賞析和創作都提不起勁。筆者後來靈機一觸，從流行曲歌詞分析入手，使學生初步接觸歌詞裡所應用的傳統詩詞技法，然後帶引他們以此法分析傳統詩詞，他們的興趣就倏然提升了。記得一名學生在聽了我對一首流行曲歌詞的分析後說：「嘩！我從來沒想過可以這樣來分析一首流行曲歌詞，現在我知道了填詞人的用心和他所用的文學技巧後，唱歌時就一定更用感情了。」
當時，我分析的歌詞是由許志安主唱及作曲，李峻一填詞的《爛泥》（2001年）。那時我向學生這樣分析歌詞：
就總體作法而言，這首詞用了呼告法，以泥對花的直接傾訴鋪展全詞。全詞用了比喻，以爛泥和玫瑰為喻，貫串全篇。並借曹植《七哀》詩「妾若濁水泥」的傳統比喻，引伸出愛情無分貴賤，縱賤如泥，仍可有堅貞的愛，可為愛人無償付出，達至不朽。以下是分段賞析（共分六段，歌詞中有方格的字是押韻處，並以括號表明所押之粵音韻）：
1、妳 最盛放的玫瑰 留芳百世 怎可瞬間枯萎 我願意留低 捨身去墊底 任滿天花瓣散落這污泥（押韻：〔ai〕）
第一段總起，分寫對方和自己。以天花散落泥上使兩者關係扣連。初步帶出自己願意為愛情付出之意。就修辭而言，用暗喻法，將女子比作盛放的玫瑰，將自己比作爛泥。從視點而言，此段視覺是玫瑰立在高於泥處，似有俯視爛泥之勢，角度由上而下，突顯兩者地位尊卑有別。
2、我 會為你躺下去 全身貼地 方使你企得起 化做你塵土 腐化中等你 甚至輸出我氧分全部直至死（換韻：〔ei〕）
此段續寫自己（泥），將焦點集中在泥上，強化對愛情願意無償付出之意。採用了層遞修辭法，緊扣泥的本質，先寫為對方（玫瑰）生存而全身貼地；再寫化作塵土，甘為花下泥，無懼腐化；接寫為對方完全付出，直至死去。共分三層，一層比一層深。同時運用襯托法，極寫泥之低下腐化，以反襯對玫瑰之愛；泥越低下腐化，愛就越濃。並化用清代龔自珍「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己亥雜詩》）之句意，但卻只謂泥護花，捨取落花化泥之意，這是因為此處之花是自己所愛者。其用典而不為典所限，頗出新意。視點則由下而上，寫泥貼地承托玫瑰，刻意與前段變化。
3、願可做你 腳下那堆爛泥 來守護你 我未理身上那污穢 別輕視我 縱是這種爛泥 能滋潤你 耗盡每分讓你艷壓一切（重押：〔ai〕）
第三段前二句將主角（人）帶出，加強語氣，說自己不計較個人的犧牲，強化自己對愛情的承諾。此可稱為抽離喻體，人突然出現，抽離比喻本身，像是向對方發海誓山盟之詞。但從「來守護你」開始又復歸喻體。而且「別輕視我」以下四句運用從對面立意的曲筆抒情法：設想對方可能輕視自己，故預先就此進行回應，請對方不要輕視自己這種爛泥。這在古人詩詞中已有先例，如《詩經．魏風．陟岵》全詩及杜甫《月夜》「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二句，即是從對方角度立意，想像父母、親人想念自己，這實是想念對方的極致表露，連對方想念自己都想到了，深化感情，含蓄而富有餘味。就視點而言，這段所用的是對等視覺，安排自己和對方在同樣高度對話，刻意與前二段變化。
4、我 暗地裡等下去 寧可仰望 不可對你觸摸 眼淚也流乾 讓你可解渴 甚至輸出我血液無懼被刺死（再換韻：〔ong, on近韻相押〕）
此段仍扣着玫瑰為植物的特質，以其需要水分設想，從另一角度帶出自己對感情之一往無悔。「寧可」以下兩句運用周敦頤《愛蓮說》中蓮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之語典，謂愛對方而不會對對方不敬。而且「眼淚」以下二句比中有擬：玫瑰、爛泥本已是比喻，此處又以玫瑰和泥再擬作人。構成人比作花，花復擬作人（謂其口渴）；人比作泥，泥復擬作人（謂其會輸出血液，無懼被刺死）；而人又是真正對愛情接受或為愛情付出之個體的比擬集合之特殊效果。此段用了仰望視覺，以自己只可仰望玫瑰，不能同視，加倍托出玫瑰的高貴，與前三段又生變化。
第五段重複第三段副歌，將爛泥（自己）對玫瑰（愛人）的承諾重複申說，達至回環往復之效，使聽眾印象加深。
6、願可下世 再做這花下泥 來守護你 我願意躺在最污穢 別捨下我 縱是這種爛泥 能親近你 縱被你踩在腳下也矜貴（重押：〔ai〕）
第六段假設自己死去，下世願再作泥守護玫瑰，愛情之不朽無悔由此帶出，主角欲親近愛人之心意在此完全呈露。首二句抽離喻體抒寫，說出對愛情之承諾，但從「別捨下我」開始又復歸喻體。並運用了「卒章顯其志」的寫法，帶出全詞主題：第四段說主角寧可仰望，不對對方觸摸，那只是對自己感情之壓抑；這裡最後一段，說出如能親近對方，縱如爛泥般被踩在腳下也願意。帶出全篇主體感情是想與對方相戀相近。「卒章顯其志」之法，古代樂府詩中多用之，這是白居易《新樂府序》中提出的創作觀點，所謂「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起首要點題，收結要明旨。李峻一在創作《爛泥》一詞時正好做到此點。此段描寫視點是身在仰望視覺，而內心卻想能對等相望，欲自己和對方在同樣高度對話，但實質兩者（玫瑰與爛泥）有尊卑之別，視點又與前四段不同。
經過我這樣分析《爛泥》一詞後，學生的反應甚佳，興趣亦來了。接着叫他們分析詩歌，他們表現得頗受啟發。個人以為這種引導方法有三個好處：其一，學生掌握了較淺易的流行曲歌詞的分析法後，進而分析詩詞，較有趣味，亦較容易。其二，此法能激起同學看分析流行曲歌詞時所引用過的古典詩詞，令學生接觸古典文學時變得較主動。其三，在了解流行曲歌詞章法和創作技法，進而以此方法分析詩詞後，學生自會留意其他中文文體作品的章法和創作技法，則總體寫作水平自會提升。
有人會覺得流行曲歌詞未必夠得上稱為文學作品，我承認部分流行曲歌詞寫得不好，空洞、湊韻、用語錯誤、以愛情為單一主題，所以我並不是說流行曲歌詞佳構極多，甚至上接風騷。但我們不得不承認，有一定數量的流行曲歌詞寫得甚出色，例如黃霑《上海灘》（葉麗儀主唱，1980）、周禮茂《李香蘭》（張學友主唱，1990）等都是有資格上接風騷的。而事實上，古典詩本來是音樂文學，宋詞就是當時的流行曲歌詞；現代大部分流行曲歌詞具備押韻、轉韻、字句長短不一、分成不同段落、副歌重複而有回環往復之效、可供歌唱等特點，實在與古體詩和宋詞有不少相類處，是最有資格上接風騷的現代韻文文體。所以，透過認識時下流行曲歌詞的創作技巧和特點，啟導學生對詩詞的認識，應是合適不過的。 （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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