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絲
秦檜詩云:「若得水田三百畝,這番不做猢猻王。」據說是秦檜尚未發跡之前,曾為鄉村塾師,因蒙童頑劣憊懶,令他頭痛不已,由是賦詩以抒胸中積存的不平之氣。猢猻王也因此成為了鄉村塾師的代稱。
其實秦檜的詩,除了抒懷才不遇之歎,也是在宣洩一種被排斥在「體制」外的抑鬱不適。古代除了中央官學之外,各州縣也都開辦有地方官學,擔任教職的都是有功名的文化官員,待遇優厚。宋人呂榮義的《上庠錄》載,宋神宗曾擔心太學裡的伙食不好,慢待了學生,某日特地從太學裡取來饅頭品嚐,吃了以後非常滿意,認為以這樣的伙食培養人才,可以無愧於心。官學裡的學生飯食尚且如此,老師的待遇亦可想而知。
然而,古代的初級教育,政府卻沒有任何財政上的支持,完全是依靠民眾的力量集資辦學或自行聘請塾師坐館,教授蒙童,擔任教職的也都是些未能登第入仕的落魄文人,所得的束脩僅能糊以溫飽。而古人的價值觀,是將學優而仕,從政為官,視為讀書人的終極安身立命之道。所以,既無「皇糧」可吃、又無科名財利的鄉村塾師,遭人看不起是很普遍的現象。《煙嶼樓筆記》載,有塾師某日無聊,作了一首《詠薄粥詩》自嘲:「撮米燒成粥一甌,北風吹去浪悠悠。手持好似菱花鏡,照見樓台在上頭。」
塾師正搖頭晃腦地吟哦,一個過路的乞丐聽了,插嘴道:「詩是好詩,就是有些不夠貼切。一甌粥裡有一撮米,就不算是薄粥了,宜改為『粒米』;吃粥時未必遇到北風,如果鼻子裡吹出的氣息把粥吹起漣漪,就更顯粥薄,所以宜改為『鼻風』;吃粥的地方也未必有樓台,末句宜改為『照見鬚眉在裡頭』,方更為密合妥當。」塾師大驚,問乞丐:「你如此高才,怎麼還以乞討為生,何不去做塾師,我可為你保薦。」乞丐蹙眉答道:「千萬不要!我就是不願意吃薄粥,所以才乞討。」故事意在嘲諷塾師還沒有乞丐那般愜意,生活得更有自然本色。
《清稗類鈔》裡還有一個更損的故事:某鄉村學究休年假回家,得意地把束脩放到桌上向妻子炫耀,說:「此乃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得來!」其妻見狀,從櫃子裡拿出多十倍的錢來,說:「此乃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得來!」塾師一聽大怒,與妻子大吵起來。塾師的父親在門外聽到了,就說:「為這種小事,何必吵架,『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從這兩個小故事也可以略窺過去之人,對處在「體制」外的鄉塾學究的鄙薄和輕視。其實這是一種社會的悲哀。因為不論在任何時代,如果沒有這些處於金字塔底端、數量龐大的下層知識分子,也就不會有作為社會中堅的士大夫階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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