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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糕是春節傳統美食。 網上圖片
王曉華
有段時間，父親熱衷於寫科普文章，常有短文見報。在我七歲那年，他從故紙堆裡搜尋到一個典故：「年」其實是遠古時的一種殘害生靈的怪獸，過年是由驅獸儀式演變而來的節日。每到快過年的時候，父親都會得意地把這個典故講給家裡人聽。不過，這樣複雜的故事注定難以吸引過年前的我們，因為大家都忙得很——母親在忙著準備年夜飯，我和弟弟則忙著偷吃櫃子裡的美食。
無須我細說，你也會猜到我是在匱乏的年代裡長大的，否則，誰會為樸素的美食期盼新年呢？出生於六十年代的我，在童年時代對美食懷有不可遏止的嚮往。一塊糖果，半兩蛋糕，幾十隻水餃都會立刻使我的世界變成天堂。然而，這些好東西似乎非常矜持，不到新年絕不肯現身。於是，我和弟弟總是在剛過完年時就盼著下一個新年。
新年快到了，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芳香，我和弟弟便開始了偵探生涯—尋找父母藏在秘密地點的美食，讓幸福時光提前到來。父母知道我們這兩個饞貓有膽量、有能力、有決心把年貨在新年到來之前消滅乾淨，總是把年貨中的精華放在秘密地點。我和弟弟裝作對美食毫不關心的樣子，目光卻在偷偷地搜尋。一旦父母全部外出，就會迅速行動，進行高效率的尋寶工作。父母總是低估了我們的偵探水平，我們很快就會發現美食的藏身之處。當然，找到了美食並不意味著我們可以盡情享受——父母的制裁通常嚴厲得讓我們後怕。我和弟弟不得不盡量壓抑自己的慾望，每次只吃美食中的一小部分，再把放著美食的籃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以防止父母發覺。水滴石穿：到了大年三十時，美食中的精華部分已經被我們消滅大半。父母自然知道作案者是誰，但為了不破壞節日的美好氛圍，照例會赦免我們。我和弟弟相互做個鬼臉，算是為自己的偵探生涯做了小結，然後理直氣壯地享受節日的快樂。
現在看來，春節在那個年代裡主要是美食節，我和弟弟的偷吃行動則是美食節的秘密序曲。
大年三十終於到了，院子裡最窮的人家也飄出了肉香，美食節的高潮即將到來。這時，我們對美食反倒不那麼期待了，因為我們還有另一個更刺激的事情要做——滿世界地放鞭炮。那時的孩子大都崇奉暴力美學，個個癡迷於爆竹狂野的爆炸聲。在新年前，買鞭炮是我們僅次於儲備美食的重要工作。每當大年三十臨近，孩子們都會央求父母為他們購置各種煙花爆竹。新年到來時，許多家庭都裝備得像個小型軍火庫。最好的爆竹總是被放在溫暖的炕頭。它們吸收了來自於爐火的熱力，自然儲存了更多的激情。夜幕降臨時，我和弟弟拿著這些即將化為聲響和光焰的寶貝，跑到積著白雪的院子裡，加入到了放鞭炮者的行列。
為了有效地利用節日資源，我們通常會先享受免費的視聽大餐，然後才放自己的。這時候，已經放完了手中鞭炮的孩子就會聚過來，羨慕地看著彈藥充足的我們。弟弟一邊向小夥伴炫耀著手中的寶貝，一邊零星地放，頗有點好日子要慢慢過的意思。性急的我嫌這種雞零狗碎的玩法太不過癮，常常會把剩下的鞭炮一口氣放完，讓連綿的爆炸聲激起小夥伴們長久的歡呼。剛開始時，弟弟會高興得拍著手大笑，可一看到手中的爆竹已經放光，便開始聲討我的敗家子作風，淚花也在眼眶裡打轉。我這時就會機智地對弟弟說：「咱們回家吃飯去吧！」弟弟彷彿突然想起了家裡還有許多好吃的東西，立刻飛也似地奔回家去了。我知道他是想佔領有利地點，企圖在美食競賽中佔據上風，但為了讓他忘記我的敗家子行為，總是極為大度地讓他首先跑向餐桌。
古人云：「春者何？歲之始也。」可見春節自古以來就不僅僅意味著美食和爆竹。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小時候過春節的光景，卻只覺得它是昔日的美食節和狂歡節。這篇實話實說的文字，如果對照著現在的新年來讀，可能還是有些滋味的。 （作者為深圳大學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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