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水繪園依著古城牆的朝暉、月色。 網上圖片
陳根生
水繪園三百年怎麼就讓人僅僅記住三個名字？
如皋水繪園，「明末四公子」之一冒辟疆的別業。有人說，「繪者會也」，有人說，「繪者畫也」，反正都是說園中多條水流形成美麗圖畫。三百多年後的今天，我跨進水繪園，腳步便被水纏繞住，蜿蜒曲折綠染翠籠都是水，廊前水盈盈，軒後水汪汪，真佩服這裡的水能把遊客的心都浸得濕淥淥的，讓人一步就跨進秀麗、精緻、滋潤的江南。我特別欣賞這些匠心獨運的景點題名：妙隱香林，壹默齋，枕煙亭，寒碧堂，小浯溪，鶴嶼，月魚基，煙波玉亭，懸留山房，因樹樓，澀浪坡，鏡閣，碧落廬……哪一處題名不是詩情濃郁？哪一處題名不是畫意蕩漾？而且彷彿與一位絕代美女共同踏著月色走在一首又一首出色的古典詩詞裡，啊，啊，那是一種怎樣的優雅！怎樣的詩意！怎樣的浪漫！
蘇州園林是人工中見自然，如皋水繪園則是自然中見人工，依著古城牆的朝暉、月色，任憑碧水彎彎流淌出一路的小橋、綠竹、柳煙。氤氳著歷史煙塵的碧草小徑上，長廊盡頭，木格窗欞裡……使遊客的眼裡不時忽閃著那位淒美的女主人衣袂飄飄的倩影，走近些還能嗅到她衣角上散發的幽微的薰香……是這座名園美了女主人董小宛的俏麗姿容？還是董小宛溫婉賢淑、民族大義的人格魅力美了這座名園？如今這已並不重要，反正遊客奔的就是董小宛。一位「秦淮八艷」的命運怎麼就感動了歷史？一位風塵女怎麼就如此讓人牽掛了三百多年呢？所以陳從周不無感慨地說：「董小宛是水繪園的金字招牌」，冒辟疆倒反而淹沒在他的姨太太的光影裡。
我踽踽漫步，左一腳踩著回憶，右一腳踢著往事。水繪園畢竟是幸運的。日本鬼子在水繪園裡養過軍馬，紅衛兵在水繪園裡破過「四舊」，糟蹋成一片荒蕪、雜亂、破敗的水繪園最終卻遇到了陳從周教授，於是起死回生，鳳凰涅槃。
正門門楣「水繪園」三個大字是陳老的墨寶，秀潤而剛勁；水明樓裡掛的《憶江南》「如皋好，信步冒家橋。流水幾灣縈客夢，樓台隔院似聞簫。往事溯前朝。」也是陳老的詞作，清麗而情深；特別是那篇具有厚重歷史價值的《重修水繪園記》高屋建瓴，縱橫捭闔，字字珠璣，老實說此等重量級的文字捨古典園林權威誰敢下筆？陳老熱情洋溢讚歎道：「如皋水繪園，天下名園也！」「此一區建築之妙，實為海內孤例。」他認為，水繪園與蘇州拙政園比並不「略輸文采」，與紹興沈園比亦非「稍遜風騷」與南京瞻園、上海豫園比更不欠缺自然。所以從1980年到2000年20年中，老權威不顧年高體弱，先後八次親臨水繪園參與擘劃修復，從苦口婆心，大聲疾呼，到各景點的具體細節，用明人沈三白的圖、清人陳維崧的詩和冒辟疆自己的文三者仔細對比、校勘，確定一土丘、一篁竹的位置擺放，無不綻放出老權威深厚的學養、卓越的睿智、對歷史的敬畏和虔誠，對文物的尊重和珍愛。水繪園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閣，也無不驚歎老先生身上怎麼會有一股年輕人的激情和活力：那壹默齋裡的滔滔不絕，那小浯溪邊的開懷笑聲，那懸留山房上的矯健身手……特別是有一次討論會上，當真知灼見需要和拍案而起一併面對專橫的權勢時，儒雅斯文的老權威一下變成怒目金剛，一身凜然正氣噴薄而出！
新世紀的一個春天，南通電視台來拍攝電視散文《啊，水明樓》，我作為散文作者站在鏡頭前煞有介事地指點著一組黛瓦翹角，一抹木窗竹影，水明樓像一艘航船靜靜地停泊在水面上，那麼徽派、典雅、寧靜。從水明樓迤邐向西進月洞門，再折向北，就到了隱玉齋。「隱玉齋」三字為北宋大學者曾肇的親筆。這裡原是著名古剎中禪寺的東廂房，北宋時有一位家境貧寒的少年在此刻苦讀書二年，後來這位少年竟成了中國文學史上一顆耀眼的明星。他寫的《醒心亭記》與《醉翁亭記》成為北宋文壇雙璧。北宋文壇宗師歐陽修稱其為「百烏而一鶚」，王安石把他比作「班固與楊雄」，大名鼎鼎的蘇東坡也請他為其伯父寫墓誌銘……他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大散文家曾鞏（1019——1083）。遺憾的是，《如皋縣志》也好，歷代文人文字也好，一直認為隱玉齋是「曾肇讀書處」，錯！改革開放30年來水繪園的最大收穫，是為流傳數百年的這一歷史錯誤劃上了句號。歷史事實是曾易占做如皋縣令時，其子曾肇尚未出世，隨父在如皋讀書的只能是曾肇之兄曾鞏。若干年後曾肇官泰州，他來如皋訪中禪寺東廂房，觸景生情，揮筆題了三個字：「隱玉齋」。如今我佇立在「隱玉齋 」三字真跡下面，仍然感受到一筆一劃都在滴落著曾肇對已然作古的父兄的深情懷念。
探究這個歷史錯誤是怎麼形成的是史家的事，我則「老夫聊發少年狂」，興致勃勃地租了舢板泛舟粼粼碧波之上，一會兒劃破藍天，一會兒擊碎白雲，我想在閃閃爍爍的澄碧倒影裡親近那個來池水邊洗墨盂的勤奮少年的文學夢。全中國的人都要感謝這座洗缽池，當年怎麼澆灌一位光耀華夏的「唐宋八大家」的青蔥年華？如今隱玉齋遺址前存有一棵古檜，俗稱「六朝松」，枝葉繁茂，生機蓬勃。相傳這棵古檜是曾鞏他爸親手栽在他讀書屋的窗外，期待兒子和古檜一起茁壯成長。清桐城派首席文學家方苞曾慕名來中禪寺探勝，留下「前賢讀書地」、「地勝境乃佳」的詩句。怪不得來自全國各地的遊客都愛在古檜下照相留念。感謝曾鞏提升了水繪園的品味，「六朝松」的蒼翠碧綠中鮮活著一位文學大師之魂！
水繪園是存活在今天的一頁明代，我們遊客則是置身於現實與歷史交錯之中漫步。一個風塵美女，一個園林權威，一個散文大家，本來這三個人不同姓氏、不同時代，風馬牛不相及，但水繪園歷史地把他們串聯在了一起，構成豐厚內涵，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水繪園三百年文明鑲嵌著他們各自的光彩。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