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感知的前蘇聯受核輻射摧殘的人們
尹樹廣 中國人民外交學會理事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基金會特約理事
3月11日下午2時46分,日本發生9級大地震。史無前例的地震和海嘯引發福島核電廠發生大爆炸。核洩漏造成全球性恐慌。此情此景讓我回想起在前蘇聯中亞地區工作的日子,那些飽受放射性物質傷害的哈薩克牧民痛苦無助的眼神,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試驗場那片一望無際的「死亡之地」不時在眼前晃動。
哈薩克草原「永遠的痛」
1994年至1998年,我作為《人民日報》駐中亞首席記者在中亞面積最大的國家哈薩克斯坦工作。由於工作緣故,我經常接觸到與核有關的人和事,留下了痛苦而難忘的記憶。
哈薩克斯坦的東部地區有個州靠近我國北疆,叫作塞米巴拉金斯克州(現東哈州),熟知前蘇聯情況的人都會將它聯繫到那裡著名的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試驗場。蘇聯第一顆原子彈就是於1949年在此爆炸的。冷戰時期,這個核試驗場聞名遐邇,曾是蘇聯超級大國地位的頭號圖騰。
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試驗場位於該州首府塞米巴拉金斯克市(現稱謝梅市)以西170公里,面積約1.85萬平方公里,受到核污染的區域達30萬平方公里,約近百萬居民受到核輻射危害。從1949年至1989年40年間,前蘇聯總共進行過714次核試驗,在此就進行了近500次(地上和地下)。1991年8月29日,哈國獨立前夜,納扎爾巴耶夫總統宣佈關閉這個試驗場,但核污染給人們的生命和大自然帶來的噩夢卻僅僅是個開始。在與哈薩克斯坦人的接觸中,他們「談塞色變」,塞米巴拉金斯克成為他們「永遠的痛」。
法新社駐中亞首席記者馬克是我的好友。他是一位值得敬重的法國新聞同行,不僅冒險闖進「潘傑希爾谷地」,採訪過馬蘇德等阿富汗「大軍閥」,還深入過塞米巴拉金斯克試驗場周邊地區實地採訪受害者。在阿拉木圖的家中,他曾不止一次地向我講述過其所見所聞,言語間充滿同情與無奈。他所講述的「核的故事」令我至今難忘,也是我迄今所聽到過的最具震撼力的新聞故事。
1953年的一天,凱納爾村的電話接線員努爾加利耶夫與全村42名居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共同目睹天上的「另一個太陽」—蘇聯第一顆氫彈爆炸。從此後,他們的命運被徹底改變。他的被灼傷的皮膚留下了可怕的傷痕,無時無刻不搔癢作痛。採訪中,這位樸實的漢子不時用顫抖的手指在紫紅色的臉上抓癢。1955年,他因皮膚癌而失去工作,他也是目睹這次爆炸的最後一名見證者。交談中,馬克曾無數次重複著努爾加利耶夫的原話,「如果我知道是誰讓我患上這種病,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塞米州每千人就有二百名癌症患者
據初步統計,近百萬人在塞米的核試驗中受過傷害。1949年至1963年,前蘇聯學者研究了核輻射對人體器官的影響,但大部分數據都是在300米至500米的高空借助飛機上綁定的過濾器進行的。實際上,輻射物主要集中在離地面半米到2米的空氣中,從而加劇對人體器官的入侵和損害。雖然距最後一次地上核爆炸已過去30年,但試驗場周邊地區受核輻射污染程度仍很高,牛奶和肉製品最易受到核輻射,尤其是同位素——鍶將長期存在。
當地官員介紹,塞米州每一千人中就有204名癌症患者,每千名新生兒當中就有43人死亡。馬克在採訪中見到過一個名叫博里克的小男孩。孩子在娘胎就受到核污染,所以生出來臉是扭曲的,頭也是畸形的。他的媽媽哭著說,「可憐的孩子,他的眼睛還能看到一點點。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可怕,所以我在他出生後就把家裡所有鏡子都搬走了。」馬克講話時聲音低沉,顯然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說:「孩子不和我們說話,他總是低著畸形的腦袋,坐在只有一盞電燈泡的空屋子裡。孩子雖只有11歲,但卻經歷了我們一輩子都不會經歷的磨難,他的苦難比我們常人幾輩子的苦難都要多得多啊!」在博里克的鄰居家,還有一個小女孩叫奴爾古麗,15歲了,但只有1.1米高,她的理想是上大學。
在哈薩克語中,找不出「自殺」這個詞。但在核試驗場附近的村莊自殺率卻很高。當地醫生和研究人員說,從規模上講,塞米核試驗場是廣島和切爾諾貝利之和,這裡至今還保留著大量輻射廢料,人們平均壽命只有48歲,有些病人竟被診斷出患有十分罕見的眼癌。更為可怕的是,大風把核輻射物吹送到哈薩克草原的許多角落,哈薩克斯坦成為一個受「核迫害」深重的年輕國家。
永遠拒絕塞米和切爾諾貝利
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當我在東歐和前蘇聯地區工作時,經常聽到當地人談到核災難話題。1988年春,我剛到波蘭首都華沙工作時,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剛剛過去一年多。在華沙的菜市場裡,人們絕不會購買來自波蘭東部地區的水果蔬菜,更不會喝那裡運來的鮮牛奶。原因很簡單,當時的蘇聯白俄羅斯加盟共和國與波蘭接壤,白俄羅斯大片土地受到核輻射,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東歐國家也深受其害。
1999年我去烏克蘭出差時,從中國駐烏大使館了解到,他們每天喝的都是進口的礦泉水,雖然淘米不得不用自來水,但最後煮飯一定要用礦泉水。洗菜只能用自來水,但做湯必定也要用礦泉水。使館還會經常組織大家去摩爾多瓦或東歐鄰近國家採購水果蔬菜。外交部領導考慮到那裡的實際情況,專門規定駐烏使館外交官可以有一年一次的休假(駐其他國家中國外交官是兩年一次),且增加了190美元的「水補」。外交官們告訴我,他們寧肯不要這個「水補」。使館的年輕人若是想要孩子,必須得在回國一年後再受孕,否則就怕生出個「缺鼻子少眼睛」的。這其中當然有玩笑成份,但核陰影的確是那裡所有人揮之不去的噩夢。
願日本人民早日渡過核危機!願人們永遠生活在無核污染的美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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