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我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按照流行語來講,是標準的「七零後」。那個時候,改革開放還要五六年才能正式開始。那個時候,物資匱乏。因為如此,誰家裡稍微有點什麼不一樣的東西,馬上就被引以為稀罕事兒。記得一九七八年前後,農村的家庭還處於半飢餓狀態。那一年年底,我們家曾蒸了一鍋玉米窩窩,當了年夜飯。
因為窮,所以衣著也就不像今天這麼講究。農村的老老少少,都穿著一個大棉襖。棉絮破破爛爛,且裡面不穿襯衫。到了冬天,大批的老年男子沒有工作,於是都蹲到牆角裡曬太陽。民間稱之為「曬暖」。
當時的感覺是,如果天不是很冷,暖洋洋的太陽照在人身上,就特別舒服。但,這個時候,一種惱人的小動物開始活動了。
那就是虱子。
虱子稀罕鑽針腳和線縫兒。這種東西一旦活動起來,穿棉襖的人都能夠感受得到。於是,一批老爺們兒就開始用手到處掏和撓。有的人隨意往脖子後面一摸,就摸出一個虱子來。然後用大拇指的兩片指甲碾死。「啪」地擠出一滴血來。那情景,與魯迅在《阿Q正傳》描述的王胡捉虱子是一回事。
一九八三年,我到縣城實小讀書。寄居在一個親戚家裡。入住的第一個晚上,一位女性長輩幫我把所有的衣服都脫了,然後放到大鐵盆裡。她燒了一鍋水,把沸水澆到衣服上。第二天早晨,她有些誇張地告訴我,鐵盆裡漂滿了虱子。
我覺得很恐怖,但渾身上下也因此輕鬆了許多。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為虱子所苦過。
近日讀書,讀到王猛捫虱談天下的往事,覺得非常有趣。王猛一貧如洗,以販賣畚箕為業,出遊鄴城(今臨漳縣)無人問津,麻布短衣投桓溫,一面捉虱子,一面縱論國家大事。後來被苻堅懇請出山,治理亂世,政績卓著。這段往事,很多人都知道。我再寫,就頗有拾人牙慧的嫌疑。——我只是想,一九八零年代以前,數千年來,中國人的生活習俗基本上沒有什麼改變。看來,千千萬萬的老祖宗都曾為虱子所苦(俗話說,皇帝身上還有三個御虱子呢)。我們的老祖宗忍耐能力何其之強啊,不知道,這是否也應該作為國粹之一種呢?
惰性,應該說是一種惰性吧。美國傳教士亨.史密斯在《中國人的性格》(也有人翻譯做《中國人的臉譜》)一書裡寫到,中國人愛面子,做事情效率低。這個洋鬼子說得沒錯,懶散這個壞習慣,也僅僅是最近二十多年來才有所改變。
有文字稱,延安時期,虱子很多。身為領袖的毛澤東也不能免俗。某一日,斯諾去窯洞裡找毛,進了門發現他面對牆壁,解開腰帶,正慢慢摸索。原來,偉人在做與草根一樣的事情。——偉人也不能免俗啊。
阮籍是個怪人,到今天,是個尤不被人欣賞的怪物。老先生最有名的散文當屬《大人先生傳》了。在這篇文字裡,阮籍寫道:「且汝獨不見夫虱之處於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飢則嚙人,自以為無窮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處區內,亦何異夫虱之處褌中乎?」這段文字,把褲襠裡的虱子與所謂正人君子相比。認為正人君子們所謂的積極進取、所謂的光宗耀祖,也不過是和虱子一樣,尋一條敗絮、尋一條褲子縫兒呆下來,有時間咬人幾口,自以為得計罷了!
這段文字頗為驚世駭俗。骨子裡,讓不少人反感。我等都是俗人,對阮籍的怪論,自當嗤之以鼻。只是,無論諸君如何批判,也不能否認老阮說得其實是頗有幾分神似的。
褲襠裡的虱子會咬人,這應該是一種常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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