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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號稼軒，山東歷城（今濟南）人，著名南宋詞家，現存詞作約620多首，為兩宋現存詞作最多者。他的作品處處表現力抗外敵、打擊南宋苛暴政權的心願，晝思夜想、務求改善國人生活狀況。稼軒詞題材廣闊、多樣，以豪放為主，故其詞與北宋大家蘇軾並稱「蘇辛詞」。
從「不識愁」到「識盡愁」
稼軒詞最為大眾朗朗上口的，想必是〈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之二：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辛棄疾在填這闋詞的時候，大概在44歲至52歲之間。因被劾去職，在江西帶湖隱居；雖常遊於博山道上，但總排遣不了擔憂國事的情緒，故在山道旁的壁上寫下此作。我們在欣賞這闋詞的時候，往往會把內容想得簡單直接─想像詞人在少年時，對「愁」此一概念尚未有真切的體會；筆者在此提出另一種讀法：涉世未深的辛棄疾，在為文造情的當下，對他而言，那些「說愁」的文字，也許就是最真誠的表達了。只是詞人步入中年後，對「愁」的理解比往日複雜得多，驀然回看，頓覺昔日稚嫩不已；因此，便以「不識愁滋味」、「強說愁」來自嘲，來烘托下闋的「識盡愁滋味」之意。詞末的「卻道天涼好個秋」，用現代人的眼光看來，頗有古今共通之感。我們在想不出說詞的時候，往往便吐以「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語句；想想這種處境，便不難想像辛棄疾的「欲說還休」是多麼深沉的一種愁緒了。
狂傲之姿 山水為伴
另外，稼軒的另一闋詞〈賀新郎〉（甚矣吾衰矣）也是膾炙人口、不可多得的名作：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辛棄疾在58歲左右寫就此作。當時詞人在信州（今江西）謫居，身雖被擠到朝廷之外，但他能把心思寄託於山水間，一句「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足以展現詞人堅行己路的心意，相信自己有如眼前的青山一樣美好。稼軒雖歎「交游零落」，但他肯定自己的情貌（內心和外在）與山色有相同之處。下闋起首，辛氏即聯想自身與前賢陶淵明相似：二人未與世俗合流，故謂得知「濁醪妙理」；即使只能享用未經過濾的酒，但跟那些在魏晉時藉醉酒以求名的人相比，便為既曠達且真誠。「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的「狂」，再三表明自己對理想的堅持，是何等狂放的一種態度，同時跟「我見青山、青山見我」兩相呼應；表現出知音雖零落，但辛棄疾明白，前朝該有了解自己的人，就好像青山「見我應如是」一樣。詞作的最後6字，引用了《論語．先進》的典故，呼應了「只今餘幾」的，是跟詞人志同道合、默契十足的儕友。整合全闋詞作來看，辛棄疾縱然感慨「知我者」為數不多，但仍未摒棄心裡的信念，以狂傲之姿來與山水古人為伴，未被有志難伸的際遇所囿，讀來饒有自我排解的意味，比「欲說還休」來得更為積極、更為豁達了。 ■香港浸會大學國際學院講師 邱月兒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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