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朵 拉
年輕小友搬家，整理好以後，邀我去暖屋子（House warming）。
她給我電話約會時，特別強調的竟然是「來看我的梳妝枱。」
買公寓的人都貪高樓，越高視野越廣闊，四面環海的檳島，倘若樓在高層，隨處眺望皆一片無敵海景。有能力置業的小友也不例外，且在客廳的露台外擺張圓形咖啡桌和兩張椅子，風和日麗的黃昏，金色的空氣中氤氳着咖啡香味，帶去「秘密食譜」的紐約乳酪蛋糕正好是絕配。
蔚藍大海灑着濃稠的燦燦橙紅，被晚霞包圍的夕陽頗有大畫家風範，隨意揮灑幾筆便將天水相連，金色的粼粼波光上浮動着幾隻小船，一副閒情逸致的慵懶情調，面向大海的露台，真是適合聊天的地方。
「來看屋子時，就是這遠山近水，讓我一見鍾情。」小友吃一口蛋糕，飲一口咖啡，把腿伸直，滿意地瞇着眼睛。憧憬住在海邊的她，夢想成真的愉悅漫溢在笑顏裡。早些時候尚在為悲傷的愛情而陷溺於消沉的情緒裡，似乎已然消失。有本《應付失戀手冊——十五個辦法》書中提到其中一項是「搬一次家」，看來頗有道理。
閒話下午茶後，小友打開臥室讓我看她特別強調的梳妝枱。
比她早一代的女人，等到即將結婚，佈置新房時，才有一個自己的梳妝枱。並不一定是居住的地方淺窄。屋子超過二千方尺，未嫁的女兒到了十幾二十歲，也沒有梳妝枱。每天穿好衣服，就到媽媽房間照個鏡子，拉好衣服裙子，歡歡喜喜地出門上學或上班。大家都如此生活，無人覺得是匱乏。一直到結婚時，格外開心終於可有屬於個人的梳妝枱。
當年的話語權握在男性手上，整個社會不重視女性，更遑論提倡女權，沒有誰像吳爾芙那麼自信，並且鼓吹女性擁有「自己的房間」，不了解所謂「自己的房間」即是標誌着女性的獨立自主權。女人最大的渴望莫過於有一個自己的梳妝枱，那是可以擱放自己藏品的地方。
梳妝枱上擺放着叫女性歡喜的東西，不同品牌，包裝精美的形形色色化妝品和保養品，從臉上到腳下都有。各種各樣感覺上可以令自己變得更漂亮而實際上是否和廣告效果一樣則不得而知，有時明知僅是幻覺，卻又總是難以推開廣告傳單上那五官突出臉頰粉嫩的美女將會變成自己模樣的誘惑。
愛美原是人的天性，卻也有性格較愚鈍的女人，獲得可擁有梳妝枱的權利，訂製房間傢俬時，竟設計一個傾向書桌多過梳妝枱的桌子。整個造型就是「有鏡子的書桌」，名為梳妝枱的桌面上，擺滿書籍、稿紙和筆。 這種桌子原來的位置應在書房，和臥室不貼切，但興奮無比，當時哪可能獲得自己的一間書房呢？平日坐地上，用塊板擱在大腿，就這麼開始書寫的日子可以劃上休止符，從此有了個人的書桌。附加價值是，創作文章邊對鏡子作各種表情，再以文字表達和描述，宛如繪畫時的素描和寫生，這是以梳妝枱作為書桌的大好處。
梳妝枱上連把梳子亦無，習慣日日洗頭，平直的髮用手指隨便梳梳幾下也就可以見人。其他甚麼化妝保養品一概不曾出現，就連女性雜誌標榜着，所有女人最需要，非不可，不然就無法外出的口紅，也一支都沒有。後來到朋友家才眼界大開，她梳妝枱上擺放一個中型塑料盒子，超過五六十支各種顏色的口紅一支一支倒插在裡邊。「你用得完？」不明，故提問，朋友比我更吃驚「有人把口紅用到完的嗎？」這是解惑的答案。平日和朋友出去，她不斷購買口紅，以為她送人或掉失他處，原來是誤解。
寫作後常受邀去演講，有些課題和女性有關，提到化妝打扮，坦誠五十歲以前沒有洗過臉，也沒化妝上粉，更無保養之道。有聽眾不相信，因他們不知主講者住在一個沒有梳妝枱的房間。現在你若到我家，卻是另一番景觀。兩個女兒長大後，對於媽媽長年累月過着沒有梳妝枱的日子，不可置信。沒有梳妝枱的女人，不是女人。事情有如此嚴重嗎？我不以為然，但她們有了結論的結果是送給媽媽一個梳妝枱。曾有老人說，年輕征服了一切，我不很同意，然而，來到不得不妥協的時光，對着臉上的皺紋、黑斑和頭上的白髮，終於開始了需要梳妝枱的歲月。
簡練和簡約，用在繪畫創作，也用在生活。梳妝枱樣式簡單，枱面上很簡約。見別人用假眼睫毛、眼蓋膏、眼影和唇膏等等，都喜歡。據說這些化妝品皆可讓人變得更漂亮，更讓看的人覺得養眼。自己從來用不上。漂亮的人打扮了會更漂亮。長相倘若一般，再將一堆顏色往臉上堆砌，恐怕討不了好，不如自然一點的又方便些，同時也饒了別人的眼珠。固然長時間沒梳妝枱，卻有照鏡子。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大多女人把自己的秘密珍藏，小心謹慎地收在梳妝枱的櫃子和抽屜。有些是金銀珠寶，有些則是私心認為比鑽石珍珠更貴重的私己物。也許是照片、信函，或圍巾、筆，或郵票、明信片，可能僅是一粒鈕扣？上鎖的梳妝枱抽屜，往往是女人的保險箱。
臥室門推開，未見房間的床和其他擺設之前，小友繼續推開另一道側門，「浴室就在裡頭」。左右兩邊皆長形鏡子，小友把一面鏡子橫推，裡邊竟是大衣物間，另一邊的鏡子續推開，後頭藏着一個梳妝枱。作夢也想不到，平時不怎麼化妝的小友，居然設計一個將近十尺長的衣物間，並把梳妝枱收藏裡邊。「已經幻想很久了，這個設計。」小友執着地說：「就是不想讓人看到。」這算是梳妝枱需要收藏的理由？也許，她尚有一些其他不需要跟我解釋的原因吧？女人的心事就在梳妝枱。
每個女人心裡都有一個梳妝枱。 ■網上圖片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