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莫斯科的建築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古典巴洛克式，精緻漂亮；斯大林式，大氣豪邁；赫魯曉夫式，簡潔實用。而特別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莫斯科的地鐵。
莫斯科地鐵始建於1932年，1935年5月15日第一條線路正式開通。整個地鐵系統由12條線路組成，其中11條從市中心向四周輻射，另一條是環線，負責把其他線路連接起來。據說，最初的設計並沒有這條環線，設計者收到最高首長退回的設計方案時，看到圖紙上有一個環形印記，不知是杯子壓痕還是畫痕，這一痕跡觸發了設計者的靈感，增設的環線為各條線路之間換乘帶來了很大便利。前蘇聯政府出於軍事方面的考慮，加強了地鐵系統的戰時防護功能，可同時滿足四百萬居民掩蔽之用。最深的地鐵站，竟深入地下一百多米。站在長長的電動扶梯上，有一種向地心延伸的感覺。莫斯科地鐵被公認為世界上最漂亮的地鐵，享有「地下宮殿」「地下藝術殿堂」的美稱。每個地鐵站的建築造型各異，都由著名建築師設計，各有其獨特風格。地鐵站除反映民族特點外，還以名人肖像、歷史故事、政治事件為主題而建造。五顏六色的大理石、花崗岩、陶瓷和彩色玻璃鑲嵌出各種浮雕，壁畫裝飾及照明燈具亦十分別致，典雅而堂皇。
沒來莫斯科之前，在各國地鐵系統也見識過不少，但功能都比較單一，主要用作客運交通。香港地鐵注重綜合功能開發，地鐵物業發達，地鐵站直通商場，整個地鐵系統彷彿成了城市商業體系的一部分。設計不可謂不巧妙，但見慣了商業推廣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法，香港地鐵給我的印象，仍不似莫斯科地鐵那麼有震撼力。
莫斯科地鐵是戰備的，交通的，同時又是藝術的。其他地鐵系統，包括香港地鐵系統，都只是在求「用」，快速高效是最大價值。莫斯科地鐵系統不單求「用」，還求「美」，對美的欣賞成為地鐵使用的一部分。蘇聯模式留給人的印象，大致是集權、僵化、保守的。殊不知，布爾什維主義，同其他激進思想一樣，本就有着深刻的浪漫主義基因。
莫斯科地鐵告訴我們，生活當然是要追求實用的，同時也可以是審美的。相比於目的地，旅途也許更值得珍惜。
亞歷山大．彼得羅夫，聖彼得堡大學社會學系主任，同我們討論了俄羅斯的發展潛力。除通常提到的地大物博、資源豐富之外，彼得羅夫專門強調了前蘇聯時代留下的文化遺產：由於前蘇聯時代重視教育，俄羅斯人的文化素養位居世界前列；前蘇聯時代發展起來的科學技術，特別是軍工技術，還有巨大的開發潛力；前蘇聯的文藝作品有着持久的魅力，比如中國人就很喜歡蘇聯歌曲，這不但有市場價值，更有助於增強俄羅斯的軟實力......
前蘇聯解體以後，俄羅斯的經濟總量一下子從超級大國跌落成普通中等國家。這是事實，卻被過分強調了，以致忽略了其他相關因素。諸多以此為基礎的俄羅斯話題，往往是片面的，也是短視的。進而建構的國際關係分析框架，經不起推敲。
我們與俄羅斯總統大學（原蘇共中央黨校）副校長謝爾蓋·米薩葉托夫坦誠交流了失去大國國民身份後，俄羅斯人是否存在心理落差的問題。他是這樣講的，三百年來，俄羅斯民族多次經歷從弱國到強國、從強國到弱國的過程，既有國內政治因素，也與國際格局有關。失落感肯定有，但不是關鍵的，關鍵還在於重新凝聚人民的自信，腳踏實地往前走，並與鄰國和睦相處。普京獲得強大的民意支持，說明他抓住了這個關鍵。實際上，今天俄羅斯的經濟活力，遠比蘇聯時代要大，而且公民社會正走向成熟。
緊接着，米薩葉托夫給我們引用了普京那句名言：「誰不為蘇聯的解體而惋惜，那是沒有良心；誰想回到過去的蘇聯時代，那是沒有腦子。」（кто не жалеет о распаде Советского Союза , у того нет сердца ; кто хочет восстановить его в прежнем виде, у того нет головы .）
如此看來，俄羅斯人對本國國力的跌落，似乎比許多外國人包括中國人更能坦然接受。在走訪過程中，我們清晰地感受到，俄羅斯人並沒有沉湎於過去的輝煌或屈辱之中，他們是朝前看的。俄羅斯民族倔強任性，粗糙中透出非凡的力度和韌勁，加上廣袤的國土，豐富的資源，這便隱現出某種巨大的發展潛力。我們的世界精緻而脆弱，一旦出點意外，焉知俄羅斯不會重新崛起？想當年，盧布經歷崩盤式貶值，不也挺過來了嗎！其他類似遭受美西方制裁的國家，便沒有這般幸運。
面對以「雙頭鷹」為標誌的俄羅斯民族，面對超大的國土面積和最頑強複雜的國民性格，任何簡單的模式化思維都是不足取的。對前蘇聯作模式化的思考，固然只能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結論；模式化地看待今天的俄羅斯，以及未來的俄羅斯，得出的結論同樣也不會是客觀的。
傍晚，漫步在莫斯科大街上，六月的風還帶些涼意，但畢竟進入芒種夏至時節，和煦已然是主調了。耳邊，隱然響起熟悉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旋律。我突然有種感覺：未來俄羅斯的發展軌跡，也許不再表現為傳統的帝國興亡，而是文化的傳承與創新。
俄羅斯民族，每每給世界帶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