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董橋退休後,久沒看到他的文章了。日前在書坊見到他的《讀書便佳》,精裝小冊,十分雅美。短短一篇,共一ま一篇,讀書談人,一貫的董橋本色,閒閒靜靜,午後小休,翻讀一兩則,心下頓和順。覺得人生能日日開卷,讀書便佳。
曾與朋友坐而論董橋,多喜他以前的散文,尤其是初起時的作品;晚近的談書畫說古董,已走失不少「董粉」。羅孚說「你一定要看董橋」,已是明日黃花。朋友徵我意見,我說:一貫的「鐵粉」。不過,最愛的還是他的《英華沉浮錄》。以前任職報界,看到董先生在報端說文解字,無論中英,尤其是拿官府的文章通告開刀,更令我們鍾愛。於今講堂之上,學子要我介紹好書,我便推薦這套書,沉浮英河華海,文筆必大進。尤有甚者,還要學子寫劄記,說感想,居然還有不錯的作品。
《讀書便佳》的「引首」文章,董橋說他「只愛零零星星寫些隨筆札記記錄我讀書的一慮和一得」,他坦承這樣的寫法不是新穎的嘗試,明清筆記文學前代啟發後代,代代相傳,煥然成風,雲蒸霞蔚。其實,不止明清筆記,宋時筆記也是一大財產。這類文字,我也愛之。董橋便將他那些筆記,匯之成冊,「東平云為善最樂,紫陽曰讀書便佳。」因以為書名焉。他「企盼的不是名成也不是利就,塵世喧囂,爭逐齷齪,一卷在手,字裡徘徊,悠忽間一個回眸的欣喜一次促膝交會,那才是佳趣。」
以前在報社工作,下班後大都迷於消夜竹戰,荒廢了不少歲月。從廝殺激烈的媒體工作下來,授課之餘,與愛書同道、喜讀學子,一盞茶,一杯啡,坐遊書海,確有無窮的佳趣。記得,查良鏞先生退休時,最大的志願便是「花間補讀未完書」,他究竟補讀了什麼書,哪些是他的「未完書」,我不知道。但他確讀了碩士博士,始知他的心願是如此的堅烈。
董橋除了寫書寫人外,還說奇遇。第十三篇〈客棧疑雲〉,看得我唏噓甚。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董橋到香港,居於灣仔一家小旅館,常在旅館小餐廳用膳,星期二和星期五晚,每見到一位老者在進餐。董橋這麼描繪:
「該六十幾了,微鬈的銀髮稀薄,頂上有點禿。圓圓的金框老花眼鏡經常架在鼻翼上。眉毛很白,目光炯炯,嘴唇薄極了。鐵灰色一套西裝有點舊,剪裁合身,雪白的襯衫銀灰的領帶銀灰的裝飾手帕。」
董橋在那居住了一月餘,重臨舊地時那老者不見了,侍者說是炒金炒股票全炒I了自殺死的。
他寫胡適之死:
「一代大樹,一生招風,綿裡的微笑來必人人探索得出隱藏的金針:『小事體,小事體,』他說:『我挨了四十年罵,從來不生氣......』不生氣是裝的,裝不出來的是心肌阻塞,心室震顫,心臟輪送血液的功能衰竭,最後整個人凝成一座古銅半身像。」
古銅倒下來,七十一歲。昏倒前仍風生滿席,酒會散時,仍含笑送客;但一轉身,便安然歸去了。
董橋這書耐讀,可咀嚼。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