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翻古書,看到劉禹錫的《陋室銘》,低首吟一遍,喜甚。這篇是古文經典,也是我最喜之文。短短八十餘字,其韻其意其景其情,若干若干年後,仍難以忘懷。
日前,在書坊看到胡懷琛編的《古文筆法百篇》(香港中和出版,2019年),購之歸家,一翻就翻到劉禹錫這篇,真的是有緣!胡懷琛將之歸入「感慨生情法」,是否適當,讀者細嚼,自行評價可也。
這書原名《言文對照古文筆法百篇》,成書於一九二ま年代。所謂「筆法」,是指「行文之法」,包括文章的謀篇佈局特點、寫作手法、文學上的表現手法等。胡懷琛按不同筆法特點將選文分為三十二類,選文範圍自先秦至明代,大都為經典之作,短簡淺顯,可誦可背。
胡懷琛(1886-1938),特立獨行,甚有個性,十歲時應童子試,不願作經書試題,於試紙上書:「如此淪才亦可憐,高頭講章寫連篇;才如太白也遭誦,拂袖歸來抱膝眠。」其狂放如此。二十歲再試,因不避清帝諱,被黜。從此不應科舉,不作八股文與試帖詩。宣統二年(1910)受聘《神州日報》為編輯,接受新思想,毅然剪辮,鼓吹革命。自此穿梭於各報社,勤奮著述。
胡懷琛對古文甚有心得,著作《國學概論》、《墨子學辨》、《老子學辨》等,並有《中國文學史略》、《中國小說研究》、《中國戲曲史》等,俱為我青少年時所愛讀。
這部《古文筆法百篇》,以前未見。胡懷琛分門別類,只語譯,只引清人的評點,有法而無闡釋其法。如上引劉禹錫之文呼為「感慨生情法」,如何「生情」,讀者自嚼可也。另如事理辯駁法、一字立骨法、抑揚互用法、逐層推論法、一氣承接法、夾敘夾議法、匣劍帷燈法,步步傳神法等,一邊讀一邊思其法,自會賞心樂事,拍案叫妙也。例如李白之《春夜宴桃李園序》,亦為我之好;胡懷琛歸入為「馭繁以簡法」,以「天地」、以「萬物」、以「光陰」、以「過客」,勾出「為歡」,再而以暢飲為快,以詩抒懷,正是由大塊到-己的歡樂,李白酣然寫來,去繁聚焦,誦之真可一伸雅懷,簡單寫來,確是佳作。
胡懷琛讀古書有三字法,這是他針對胡適之說:「讀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而擴充的。第一字叫做「精」,第二字「博」,第三字「通」。「精」就是「要能高」。「博」就是「要能廣大」。「通」含二義,其一貫通也,而不為見聞所限,不為門戶所囿;其二能夠通達,就是讀死書而能活用;將書讀「死」而能「翻生」,看來有所困難,依照我的經驗,童時只知死背爛讀,其後始有所領悟,那「書」便「活」過來了。
胡懷琛這部《古文筆法百篇》,亦即《古文觀止》這一類書,但其立意更為明確,讀而思之,得益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