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平生願，
驅駕在高原。
千里飛車天路上，
一川戈壁白雲間。
綠水自纏綿。
正如到一馬平川的青藏高原去看山，你會特別震撼，到長年乾旱的柴達木盆地去看水，瀚海碧波，別有一番神韻。
立秋時節的德令哈，早晚十分涼爽。或許是因了輕微的高原反應，夜裡睡得並不踏實。早晨起來，便有些頭暈，腿也有點打飄。這種感覺，在清涼的晨風吹拂下，竟隱約生出些微醺的妙處來。
按照行程安排，今天遊覽哈拉湖。哈拉湖位於綿延的雪峰之下，到那裡要翻越層巒起伏的柏樹山。柏樹山因成片的祁連圓柏而得名。祁連圓柏亦稱青海雲杉、青海岩柏，是白堊紀的古老物種，高大蒼鬱，樹齡長達四五百年，與水杉、銀杏一樣被譽為活化石植物。黑刺樹梢如被人削平，嶙峋地生長着，遠看如盆景一般。這裡也被稱作森林，可與東部森林的茂密完全不同。一棵一棵古柏，獨立而頑強地生長，相互守望，卻不攀援。每棵樹的周圍，方圓十米，寸草不生。高原生態脆弱，每一棵兀立的古樹，都是生命的奇跡。
柏樹山最高海拔4,000餘米，但由於地處世界屋脊，相對高度並不明顯。倒是從柏樹山延展而出直達天際的戈壁草原，讓人印象深刻。這裡有最乾淨的藍天，最純粹的白雲，最謙遜的草原，最悠閒的牛羊群。路程並不遠，一百多公里，但都是崎嶇不平的山路。一路顛簸，越野車疾速向前運動，乘車人卻誇張地上下運動......
猛然，一泓黛綠的水，如夢似幻般鋪陳在清涼的陽光中，波瀾不興，含情脈脈。這就是哈拉湖了！「哈拉」是蒙語音譯，意為黑色。據牧民介紹，沒有風的時候，哈拉湖波平如鏡，水面隱隱呈黑色。碧透近墨，萬里無垠，雪峰鑲邊，哪一位美人敢消受，這方凝聚天地精華的寶鏡？
哈拉湖對岸的雪山，是祁連山脈的主峰-團結峰，海拔6,644米。終年積雪，沒有草木，沒有霧靄，一座一座冰峰綿延開來，與你坦誠相對。每一道雪痕，每一塊岩石，都清晰呈現，以最原始最簡單的美，直擊你麻木的心靈。此時，微風拂面而來，帶着雪山的清涼，掠過空曠的戈壁原野，把天地萬物，連同你的內心，清理得那樣澄和明亮，純淨簡潔。
我的神思有些恍惚：昂首挺拔的雪峰，彷彿天神，披着白色的大氅，在這塊離天最近的土地上行走。那泓清澈的湖水，則是天神的眼，袒露出厚生之德......
從哈拉湖返回德令哈，已是後半晌。我們馬不停蹄趕往大柴旦，夜幕降臨，把略顯疲乏的身體浸泡在雪峰溫泉裡。一輪明月從東山冉冉升起，高原清爽的晚風，吹拂着裊裊蒸氣，飄飄如仙嵐。這時候，你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不就是天人合一的境地麼？
原本以為，哈拉湖的冷艷，雪峰溫泉的柔情，就是大漠水韻的極致了。不承想，第二天還有另一番別致的水韻，在大漠深處等待着我們。
那別致的水韻，並不來自七彩幻影的翡翠湖，也不來自天空之鏡的茶卡鹽湖。這兩處水上奇景，因礦物結晶之後的光線折射而形成色彩斑斕的景觀，美麗而又詭異。但它們已被無數的網紅打卡，於我們不再新鮮了。讓我們驚歎不已的，是大漠中的另一處水境：水上雅丹。
從大柴旦到烏素特的水上雅丹地質公園，要經過一段堪與美國66號公路媲美的高原天路--315國道。黝黑的柏油路面，筆直地穿過茫茫戈壁，略有起伏，像一匹黑色的綢緞，柔柔地向天邊延伸。千里飛車，馳目騁懷，心曠而神怡。
水上雅丹地處柴達木盆地北丘陵自然區及西丘陵自然區，形成年代並不久遠。由於大氣熱效應，發源於崑崙山西段的吉乃爾湖水面擴大，逐步淹沒這片乾旱地帶，造就了中國西部荒漠中的千島湖奇觀。黃沙萬里，綠水依依，隨意散落的螺洲千姿百態，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雅丹地貌的蒼涼和桀驁，被這片無中生有的水馴化了，天地一下子變得柔軟而溫情。
看過水雅丹，奔向旱雅丹。火星一號公路並沒有硬化，時速180公里的越野車揚起沖天塵埃，更凸顯了這片萬里無人區的僻遠。雅丹兀立，荒原延展。回想起來，整個柴達木盆地，都給人這樣一種奇特的印象：近看是山，遠看是川，高原上的平川瘋了一般鋪滿你的視野。儘管野曠天低，寂寞單調，一路的遼闊和壯美，卻把沿途的顛簸和辛勞，化為無形。
數小時的車程，轉瞬即逝。穿過戈壁灘，到達冷湖鎮，所謂「孤城當瀚海，落日照祁連」，煙火人間的氣息撲面而來。冷湖鎮因境內的呼通諾爾湖（ 蒙語「冰冷的湖泊」）而得名。當我們領略了大漠的冷峻，再度見到那片溫柔的碧色，感動之情無以言表。泰戈爾的名句漫上心頭：
大地的眼淚，讓她的微笑，始終如鮮花盛開（It is the tears of the earth that keep her smiles in bl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