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回鄉的火車上嚷着要回家，那個家並不是故鄉，而是平凡而幸福的那段時光。資料圖片年齡大了，愈來愈覺得龍應台的《回家》一文很有味道。每一次講課，彷彿都會發現些什麼。然後我問：「同學們，明白嗎？」總有很多學生睜大眼睛看着我點點頭。但我總會說：「記住，當你慢慢長大，你會明白更多。」
《回家》一文講述作者媽媽年老，患有腦退化，記憶力衰退；面對陌生環境，心懷不安，常嚷着要回家。但大家都明白，她永遠不能回到她心目中的家。
文中的「家」有三處。
一處是大陸的家，那是媽媽出生、成長的地方，是媽媽的故鄉。文章開頭交代作者和哥哥及弟弟在香港的紅磡火車站乘火車，正是在清明時節陪伴媽媽回去的那個家，但在火車站裡，媽媽還是嚷着要回家；在回鄉的火車上，媽媽嚷得更悽惻。顯然，這不是媽媽要回的家。
第二處是在台灣屏東大武山山腳的家。那是父母經過戰亂，最終找到安居樂業的家。在這裡，媽媽辛勤養育子女，使他們各有成就，但就在自己的臥室裡，媽媽仍然感到倉皇，對這熟悉的環境感到陌生。這仍然不是媽媽要回的家。
最後，作者明白了媽媽要回的家不是一個具體的地點，那是一段時光。那時候，孩子們還年幼，媽媽操持家務，相夫教子，一家人平凡而幸福地生活着。這就是媽媽要回的家。然而，這個家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學生說，今天放學回家，我們又過了平凡的一天。和父母吃晚飯，然後玩手機或看電視，然後媽媽問做完功課了沒有？或別浪費時間了，去溫習或看書吧。然後，你會走進自己的房間避一避，或放下手中的電玩，和媽媽談談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或者還有很多很多......都是平凡的、每天和父母相處的瑣事。十年後、二十年後或者三十年後，你工作了、成家立室了。有一天，你會發現，這個平凡的家已經不同了，這裡再沒有媽媽囉嗦的勸告，只剩下獨居老人，她盼望着清明節、中秋節、重陽節、冬至、農曆新年......孩子們什麼時候來探望？或者你有一個月或者大半年沒見過老人家了。對老人家來說，以往那個平凡的家已經回不去了。
文中有一段描述作者陪媽媽在台灣鄉下散步的情景，作者用了兩條線。主線寫媽媽的反應，副線描寫黃昏光線的變化。作者陪媽媽回到她的臥室，媽媽竟然忘記了這是什麼地方。望着牆上掛着兒女的學士照及博士照，媽媽的眼裡竟是悲傷與空洞，遲疑了半天後竟「幽幽地說：『......不認得了。』」兒女的成就本是父母的光榮。父母曾經花了多少心血養育及栽培兒女？讓兒女健康成長已不容易，能栽培出醫生和大學教授那就更是非同凡響。此刻，媽媽卻說「不認得了」！不禁使人悲從中來。這一段記述，作者輔以描寫黃昏的副線，藉此烘托這幕使人感到悽惻的情景。黃昏的晚霞由粉紅色逐漸變深，「夕陽碰到大武山的稜線」，蟋蟀與小動物的低叫突出傍晚的幽靜。「最後一道微光，越過渺茫從窗簾的縫??射進來，剛好映出了她灰白的頭髮。」此刻，一天將盡的餘光，與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母親--兩條線接合了，帶出了生命即將逝去的悲傷。
有些環境的烘托還帶有電影鏡頭的效果。首段描述紅磡火車站的「人潮湧動」，一派「川流不息的滾滾紅塵」引出了媽媽的惶惑。後面描寫火車開動，窗外景物後移就直接用電影膠卷快速倒帶來比喻。「不知是快速倒往過去還是快速轉向未來」，帶出了一種對時間的混亂感。「只見它一幕一幕從眼前飛快逝去」一句則為後段媽媽要回的家「是一段時光」、「媽媽是那個搭了『時光機器』來到這裡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車的旅人」一段埋下伏線。
對晚班車內的描寫，也同樣有電影鏡頭的感覺。坐滿乘客的昏暗車廂內，火車行駛的「轟隆巨響決定了一切」。車窗外「只有動盪不安的光，忽明忽暗、時強時弱，隨着火車奔馳的速度像閃電一樣打擊進來。」而四周坐滿的，又是假寐的乘客。這種詭異而令人不安的環境觸發了媽媽的恐懼，媽媽就「眼睛蓄滿了淚光，聲音悽惻」地嚷着要回家。當讀到這段時，使人感到畫面就在眼前，有一種觀看電影的畫面感。
這篇文章要講的還有很多，或者下一次再講的時候又會有一些新的發現。時光的流逝、如何面對生命的盡頭是永恒的話題。生命中總帶着很多美好與遺憾，有很多平凡會成為美好，但當你意識到的時候，它已消逝。李商隱那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不一定只寫愛情，也可以是各種情。其實，情是要體味的，講，不是正途。■陳仁啟 作者介紹︰任教中學中文科超過20年。香港大學教育碩士、香港中文大學文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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