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內地之某市的城中村,時間是「七天」中的「第一天」。
在濃霧彌漫之中,他蹣跚地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虛混沌的城市裡彳亍而行。他要去的地方叫殯儀館,而以前這裡叫火葬場。他得到一個通知,叫他九點前去到,因他的火化時間預約在九點半。
昨夜響了一宵倒塌的聲音,轟隆聲連接着轟隆聲,彷彿一幢又一幢的房屋在疲憊不堪中相繼躺下。
他似睡非睡地打開門,就看到那張貼在門上,通知他去殯儀館火化的紙條,還有兩張紙條是十多天前貼上的,通知他去交水電費。
在濃霧中,他走向公交車站,一些人影在他面前倏忽間出現,又倏忽間消失。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個站牌前,想看清楚是否自己要坐的那一路車。他不能看清楚,想揉揉眼,奇怪的情形發生了。他發覺左眼外移到顴骨位置,鼻子移到旁邊,下巴也移到下邊,它們在他的臉上轉移了。
他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的日子:是他死去的第一天。可是還沒有淨身,也沒穿上殮衣,只穿着平常的衣服就去殯儀館。他為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於是轉身回家去。
回到出租屋,脫下衣服,擰開水龍頭,開始為自己淨身。他發覺身上有一些傷口,裂開的傷口佈滿塵土,裡面有碎石子和木刺。正當他小心翼翼地把木石剔出來時,他丟在床尾的手機突然響起。
他感到奇怪,手機因欠費已停機兩月,現在竟突然響起。他小心按掣接聽,輕聲地說:「喂......」那頭傳來一個聲音:「你是楊飛嗎?」
他應道:「是......是我。」「我是殯儀館打來的,你在哪?」
他答:「我在家,在淨身。」「快九點了,你想不想燒啊?想燒就快點來。」
他在衣櫃裡東找西找也找不到殮衣,只找到一套白色綢緞的睡衣,上面胸口處用紅線繡上妻子「李青」的名字。而她的一套,就繡上他的名字「楊飛」。這兩套睡衣象徵着他們幸福快樂的一段婚姻生活,但自婚姻結束後再也沒穿過。他穿上這套睡衣,就當作殮衣,讓美好的回憶,陪着他去「燒」吧。
殯儀館的候燒大廳寬敞深遠,幾盞蠟燭形狀的壁燈閃爍着泛白的光茫,令他感到溫暖。大廳的右邊是一排排被鐵架子固定住的塑膠椅子,左邊是沙發區域。舒適的沙發圍成幾個圓圈,中間的茶几上擺放着塑料花。塑膠椅子上坐着很多「候燒者」,而沙發區則只有幾個「候燒者」。塑膠椅子區的個個戰戰兢兢,正襟危坐;沙發區的則舒適地架着二郎腿,一副名成利就的模樣。
兩個區域的「候燒者」唯一的共通處,是交談研究身上的壽衣和骨灰盒。塑膠椅子區的多是穿人造絲、棉質之類,價格也要千多元。骨灰盒沒有雕刻也要數百元。而沙發區的都身穿工藝極致的蠶絲壽衣,上面繡上鮮豔的圖案,他們輕描淡寫地說要兩萬以上。骨灰盒大多是紫檀,圖案多是麒麟宮、鳳凰殿,價格要六萬以上呢。
楊飛沒有壽衣,沒有骨灰盒,穿着睡衣坐在塑膠椅子區,也覺寒磣。旁邊的「候燒者」也嫌他沒有淨身、沒有化妝,甚至左眼珠都掛出來,鼻子也歪在旁邊。令他正無地自容之際,大家的話題忽然去了為什麼輪燒的程序停了下來。
停止叫號 齊等市長
有個穿藍色衣服的工作人員,被追問停止叫號的原因。他解釋是要等市長進爐子房再出去後,才能輪到其他「候燒者」。有一個「候燒者」問藍衣者,這裡有幾個爐子。藍衣者答:「兩個,一個是由外國進口,為貴賓服務;一個是國產的,為你們服務。」
「市長要用兩個爐子燒嗎?」「不!但兩個爐子都要停着。反正由清早起,為告別市長的遺體,城裡的主要道路都封鎖了,運送市長遺體的車開得很慢,後面大大小小的官員,開着幾百輛送行的轎車,在路上慢慢爬行,那就要好幾個小時。到告別遺體時,還要哭上幾句,時間更久。」
大家正熱烈討論時,市長進來了,他一身黑色西裝,面上化了濃妝,眉毛黑黑的、唇上抹得紅紅的。藍衣者殷勤招呼,請他進豪華貴賓室休息。當豪華貴賓室兩扇大門徐徐關上,沙發區的貴賓已被權力的威勢震懾了。楊飛也靜悄悄地離開了。
本文改寫自余華所寫的《第七天》,相信他的《活着》更為人熟悉。他今次寫的是「死」,但他說「死」還比不上「生」的怪誕。在他的批判筆觸下,真的人人死而平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