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宋代詞人蘇軾所寫的《定風波》，原文是：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很多人都喜歡及經常引用最後的兩句「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因正正反映了蘇軾閒適曠達，樂觀豪放的人生態度。他一生中所遭遇最大的變故，發生在他44歲那年，被人指控他愚弄朝廷，並且時常寫一些諷刺朝廷的文章。因而被捕入獄。
在獄中，他受到嚴厲的拷打。他自知生還無望了，就寫了兩首訣別詩給他最親愛的弟弟。後來難得神宗皇帝憐惜他是個難得的才子，不忍心讓他平白死去，就下令重審案子。審辦的結果，蘇軾被貶謫到湖北。
到了湖北，由於他經過了這麼大的苦難，人生觀變得很豁達，《定風波》就是這個時期的作品。他縱使一生都遭遇到挫折困苦，不過，「一蓑煙雨任平生」啊！等到煙雲雨霧都過去了，那不就是「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了嗎！
我40年的教學生涯，當然有苦有樂，但肯定沒有蘇軾的生平那麼大的波折了。我一向很欣賞蘇軾的豪放派詞風，並經常以他的詞句作為自己做人做事的「座右銘」。
我們很多時會用「風雨」，譬喻人生路上遇到的挫折、失敗，因這是少不免的；不過雨後總會放晴，而且空氣和風景，反而會更好。
「也無風雨也無晴」一句，顯示了蘇軾的內心，沒有將順逆境放在心。雨也好、晴也好；順也好、逆也好；窮也好、達也好，皆無損他的精神和意志。而我則較欣賞他那句「一蓑煙雨任平生」，不管那敲打樹葉的雨聲如何大，一面唱歌，一面漫步而行，那是何等瀟灑？
作者覺得，一根竹杖、一雙草鞋，比騎着馬還要輕快，這是一種逍遙感覺。大雨又有什麼好怕的？做着官，有馬騎，當然際遇也較佳。但穿起了蓑衣，在茫茫煙雨裡，照樣可以來去自如。春寒料峭，吹醒了酒意，有些微的寒意。不妨啊！遠方山頭上的落日，何嘗不是出來迎接他呢？回想過去，那又是風、又是雨的地方，現在風雨都沒有了，甚至連晴天也不理了，這才是真正的逍遙。
「夜雨何時聽蕭瑟？」這也是蘇軾的名句。他因反對王安石的新法，被指「謗訕朝政及中外臣僚」而下獄，貶去黃州任團練副使。所以，他的仕途是「雨」還是「晴」、是「通」還是「蹇」？已很易見。他與弟孤燈對坐，聽着蕭瑟夜雨，何時到天明？就算天亮了也要分別，那是何等無奈。
所以，不如「歸去」。心中了無牽掛，管什麼陰晴雨明，瀟灑上路。「歸去」，可解作歸家，也可解作歸隱，放棄仕途。可惜今時今日，再難「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或「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了。回想過去，自己因生性梗直，或者是文人風骨，很多時對學校的一些政策略有意見而被人「另眼相看」，所以也深深體會蘇軾的心情。
本欄取名《文山字水樂春風》，可說明我有春風化雨之懷抱。現在退休了，心中也一片空明。我曾跟朋友戲稱：我退休前教中學，退休後則教幼稚園。原因是現在每天要帶着孫兒孫女上學，一手拖一個，跳跳蹦蹦地，唱着兒歌上學去。沿途指點着花鳥蟲魚、草木葉果，說着四時更替，有教育之餘，亦充滿無限親情。
我亦有文字山水之情操。因山水之情懷，可洗滌心靈。孔子《論語．雍也》篇中有所謂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之句。這兩句，是指道德高尚的人喜愛山，而有智慧的人喜愛水。
「仁者」喜愛山，是因為在高高的山上，萬物生長，鳥獸繁殖，生產着很多人們所需的東西。「仁者」會同人分享一切，他的內涵，就是厚德載物，高尚無私。
「智者」喜愛水，是因為水可供人畜飲用、又滋潤灌溉萬物。江河湖泊也能為人類提供豐富的水產財富，而且水流靈活，能送人千里。
而我則喜歡在不用照顧孫兒時，出外遊歷。這不單是遊山玩水、吃喝玩樂，而是增廣見聞、多看世面，在感嘆天地之偉大、造物之雄奇外，化為文字辭章，與廣大的讀者共享。■雨亭 （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