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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湖女俠秋瑾墓 。 網上圖片
馬承鈞
每次途經杭州,都會抽空去西湖一遊。不啻因為這裡有勝似天堂的綺麗風景,更因此地有許多值得再三叩訪的人文遺跡——秋瑾墓就是其中之一。
秋瑾墓園位於白堤盡頭的西泠橋南端秋社遺址前,它是歷經十次遷徙於1981年重建的,四周樹木蒼翠,風聲簌簌,環境幽美。如今為浙江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高達1.7米的方形墓座用花崗岩砌成,正面鐫刻孫中山先生「巾幗英雄」的題字,背面有墓誌銘。墓座上方為漢白玉秋瑾全身塑像,高2.7米。秋瑾上穿大襟唐裝,下著百褶散裙,左手扶腰、右手按劍,凝望西湖,英姿勃發。
筆者久久佇立秋瑾像前,回想這位「鑒湖女俠」可歌可泣充滿傳奇的短促一生,止不住熱淚潸然。1907年7月15日,32歲的革命先驅秋瑾在紹興軒亭口英勇就義,據其生前「埋骨西泠」的願望,經多年再三輾轉,最終才將其遺體安葬在杭城孤山腳下的西泠橋畔。
那是何等風雨如磐的黑暗歲月啊!此刻,我的思路盤旋在秋瑾就義前後圍繞在她身邊的人與事。歷史是公正的,當年審訊秋瑾的官員,因各自的表現,或永遠被釘在歷史恥辱柱上,或背上沉重的包袱而鬱鬱而死,或因同情秋瑾而受到後人的懷念和尊重。
主審官是翰林出身的紹興知府、滿人貴福,及其手下山陰、會稽兩縣縣令(紹興當時管轄山陰、會稽兩縣)李瑞年和李鍾岳。「三堂會審」後並未查出秋瑾有何違法的證據,按清朝律法秋瑾「罪不至死」,但貴福因曾經佩服秋瑾的才學,送過她「競爭世界,雄冠地球」的對聯,被秋瑾稱為「寄父」、「義父」,所以審訊中秋瑾說「義父乃我同黨」,使貴福擔心此案會連累自己,就下決心要除掉秋瑾。他下令山陰縣令李鍾岳重審,並讓他「用嚴刑,務必得到確證」。
李鍾岳是山東人,進士出身、耕讀傳家,為官清廉頗得民心。他素來敬重秋瑾的人品文采,曾拿秋瑾的詩作對兒子說:「以一女子而能詩,勝汝輩多矣!」當軍隊荷槍實彈包圍大通學堂時,他在現場對士兵高呼「本縣在此,無庸開槍」,要他們「但加逮捕,弗許傷害」。他同情秋瑾的遭遇,非但沒有用刑,還施以禮遇。秋瑾就是在他面前寫下「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絕筆。李還讚許秋瑾書法好,秋瑾則說自己未臨過帖,字不好,文章倒是能寫的。於是秋瑾當場用鋼筆寫了千餘字的生平自述和此番被捕之冤。
審秋瑾三官 不得善終
這便惹怒了貴福,三天後李鍾岳被解職。李離任時,數千山陰百姓含淚送行。他賦閒後,常獨自翻看密藏的秋瑾遺墨「秋風秋雨愁煞人」暗自落淚,當年10月29日含恨自盡,終年53歲。據說他身後十分淒涼,連收殮治喪的錢都沒有。民國創立後,革命黨人稱讚李鍾岳是「專制時代的良吏」,在秋社對他進行了附祭。另有一位紹興主管司法「府署刑席」,姓陳,係紹興本地人,他也不願辦秋瑾一案,只好告病辭職還鄉了。
會稽知縣李瑞年對貴福旨意言聽計從,加害秋瑾後他被任命蕭山縣知事,當地人通電反對,指控他是秋瑾案的禍首,使其未能成行,從此眾叛親離,鬱鬱寡歡,不久淒然離世。時任浙江巡撫張曾揚,因參與下令抓捕秋瑾,並同意處決秋瑾,激起輿論強烈譴責,他上奏朝廷,方獲朱批「著照所請」,被調江蘇巡撫,但又遭當地紳士的反彈;又改任山西巡撫,最後托病辭官回原籍河北南皮,幾月後鬱悶而死。
至於殺害秋瑾的元兇貴福,因飽受輿論責罵,民憤極大,終日坐臥不安,在紹興混不下去了,他想調衢州任職,未能如願;遂被調安徽寧國任知府,又遭當地人民拒絕,最後改名趙景琪,膽戰心驚地潛回京城,隱居於京郊西山,窺機以圖東山再起。1931年夏,化名「趙景琪」的貴福又竄至東北長春,為日本人籌建偽「滿洲國」充當走狗。因害怕秋瑾後人報仇,惶惶不可終日,終在抗戰期間驚恐而亡。作為殺害秋瑾的禍首,貴福等人自然聲名狼藉、為人所不齒,與殺害岳飛的秦檜、張俊之流一樣,被千萬人唾棄。正所謂「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身」!
吳芝瑛完成秋瑾遺願
值得一讚者,秋瑾遇害後,迫於清廷高壓政策,很久未能入土為安。最後將她下葬西湖之濱的人,是安徽人吳芝瑛和浙江人徐自華姐妹。出身桐城望族的吳芝瑛是秋瑾早年在京的結拜姊妹,大秋瑾9歲,吳與丈夫均有維新思想,乃秋瑾走向革命的啟蒙人。徐自華、徐蘊華姐妹是秋瑾在南潯執教時認識的,當時徐自華任潯溪女校校長,與秋瑾身世相近、志趣相投,二人遂結生死之交。在徐家姊妹引導下,秋瑾秘密參加了光復會與同盟會。秋瑾生前曾對徐自華透露「如不幸犧牲,願埋骨西泠」之意,秋瑾被殺後,吳芝瑛、徐自華悲傷欲絕,決心完成秋瑾生前遺願,她們冒著生命危險經過極其艱難的努力,數度輾轉浙江、湖南多地,終於將烈士遺骨埋葬於西子湖畔孤山腳下。
尤可一提的是,秋瑾當年培養的兩個小女孩,在秋瑾遇難後也成了反清志士——她倆也是一對姐妹:尹維峻和尹銳志。受秋瑾影響,尹維峻9歲參加光復會,是年齡最小的會員。秋瑾在上海的聯絡機關就取名「銳峻學社」。秋瑾犧牲後她倆遭到通緝,被迫亡命他鄉。後來她們學會造炸彈。17歲時,尹維峻曾組織一支援杭敢死隊,左手拿手槍、右手握炸彈,衝在敢死隊最前面攻打浙江巡撫衙門,她親手活捉了巡撫增韞,對杭州的獨立起到決定性作用。她率領的敢死隊在攻克南京戰役中也立下奇功,雨花台就是她們率先佔領的。後來孫中山任命尹維峻姐妹為臨時大總統顧問,成為全世界最年輕的總統顧問了。
秋瑾沒有犯罪證據,連供詞都沒有,當時法律規定「不殺無口供之人」,所以上海、江浙乃至京、津等地輿論普遍認為「秋案係冤獄」,紛紛指責「妄殺秋女士無口供、無見證、無實據」。《神州女報》更指出,秋瑾只是一個辦報、辦學的歸國女學生,難道一支用來自衛的手槍,一句抒寫性情的文字(即「秋風秋雨愁煞人」句)就是所謂證據嗎?
一位年輕美麗、熱血傳奇的「海歸」女性的被害,在當時的中華大地掀起軒然大波,僅在辛亥革命之前的五年間,以秋瑾為題材的戲曲、劇本就多達十餘種,還有長短篇小說數篇,包括魯迅的小說《藥》,文中夏瑜就是秋瑾的化身。
辛亥革命成功後,根據秋瑾生前願望,其遺骸經十次遷徙終於被安葬在杭州西泠橋畔。根據秋瑾「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絕筆,人們又在墓前建起一座風雨亭。亭前刻一楹聯:「巾幗拜英雄求仁得仁又何怨;亭台悲風雨雖死不死終自由」。筆者多次瞻仰秋瑾塑像,猶覺秋瑾的偉大:這一顆偉大的心靈,成就了「求仁得仁」、「雖死不死」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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