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蘇東坡有句話「秋陽堅百谷」,說出了秋天的好處。真的,秋天一到,百谷百果都豐盈了、成熟了,其中就有毛豆。似乎從夏天開始,毛豆就開始應市,延續到深秋,秋天的毛豆肥糯而香,叫做晏毛豆,也叫稻熟毛豆。
我喜歡吃毛豆,每年從上市一直吃到落市。
毛豆營養豐富自不待言,配菜隨和也是一大優長,葷素諸菜都能搭配,夏秋季節鹹菜或蘿蔔乾或醬瓜炒炒毛豆子,是最可心的啜粥小菜。一次去中央電視台做節目,有一句吳語讓北方演藝界的嘉賓犯了難,——「鹹菜炒炒毛豆子」是甚麼意思啊?竟被他們說成了日語或韓語,可見北方人對這種江南家常小菜是很生分的。
人們喜歡吃毛豆,卻煩於剝毛豆,有對鄰居小夫妻,也喜歡吃毛豆,卻特別怕剝毛豆,於是就常吃熗毛豆——帶莢而煮的毛豆。一次吃到了一條蛀蟲,那女主人噁心得差點連胃青水也吐了出來,發誓再不帶莢煮食,就到農貿市場買那種現剝的毛豆。可是又嫌齷齪兮兮,緣為女主人突然發現剝豆佬的指甲又長又黑,而幾乎賣現剝毛豆者都那麼髒兮兮的,須知,一粒一粒的毛豆就是那麼髒的指甲摳出來的呀。怎麼辦?只能與毛豆絕了緣,實在想吃,就去買上個半斤,咬緊牙關好歹剝個囫圇殺殺饞。
我對剝毛豆這樣的麻煩活是不覺得厭煩的,那是因為孩提時就剝慣了毛豆,上學前剝、上學後也剝,多半正逢暑假,就夥著兄弟姐妹攬下了剝毛豆的活兒。那時家裡人多,每天剝個二三斤毛豆是常事,孩子們團團圍著剝,還時有老祖母和母親她們合著一道剝,剝毛豆現場成了一個快樂的場所。祖母和母親她們會給我們猜謎子、講故事、唱兒歌、對對聯,是民俗風情的傳播、做人道理的教誨,也是一種難得的文學啟蒙。母親有本事會把隔夜從書場聽得的彈詞故事描聲繪色複述上一遍,因而「唐伯虎三笑姻緣」、「錢篤笤玄都求雨」、「徐元宰庵堂認母」這些發生在家鄉蘇州的故事就這樣剝毛豆樣剝入了我的心中。偶或誰剝到了一條蛀蟲,非但不害怕尖叫,反而覺著興奮,因為誰就可親手將蛀蟲餵了身邊吱吱唧唧鳴叫的雞雛。蛀蟲扭動著,雞雛撲騰啄食著,真是饒有情趣啊!
兒時剝毛豆的情趣不會褪色,而今我來個昔日情景的拷貝,在剝毛豆時也讓老伴及小外孫一道參與,給小外孫猜謎子、講故事、唱兒歌、對對聯,小外孫也漸次喜歡上了這活兒兼及類似的家務,如是不僅培養了他良好的勞動習慣,也啟蒙了他的知識,當然,如今時代進步、條件改善,一邊剝毛豆,一邊還有電視節目作伴呢。於是我忽然發現,一邊剝毛豆一邊看電視是最佳的搭配,——剝毛豆只須用手,可以騰出眼來,自然更可騰出心來。也許,平常辰光不大會靜下心來看電視,剝毛豆卻是創造了看電視的條件。看電視中,最好看體育比賽,好些扣人心弦的比賽是必得一看的,那麼就給了剝毛豆許多空間,手裡剝著毛豆,眼睛瞄著電視,再弄杯好茶飲飲,是何等的愜意啊!還有一點須補充,剝毛豆必須得留有恰如其分的指甲,太短不成,過長也不成,謂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吧!
邊看體育比賽電視節目邊剝毛豆好則好,有時也會鬧笑話,當熒屏出現千鈞一發的場面,眼之所及,心之所繫,手卻是不聽使喚了,常常會將豆殼和豆子混雜在一起,過後發現會忍俊不禁。大笑之餘,賦得一詩:
金風送爽欲何如?留得玉甲採碧珠。
一團暑氣出大門,半籃秋色溢小屋。
屏前層層起波瀾,手中粒粒帶朝露。
看到緊張忘情時,豆殼互雜混一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