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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湖古寨城牆。 網上圖片
朵 拉
秋日中午，走出古寨，越過大路，爬上堤岸，站在韓江邊，向下俯望位於潮安縣、韓江西岸之濱的龍湖古寨。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下，深深淺淺的灰色屋頂發出靜謐閒適的幽幽清亮，彷彿千年以來，這兒就是如此清雅恬淡。
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作家下車以後，徐緩踱步穿過城牆的拱門，石塊鋪置的狹窄小路，只能容單車或電單車通行，當年居民是騎馬或走路吧？周邊的老屋有些還住人，更多是兩面門板掩蓋，且拴上鎖，似無居民。
石結構的屋子並列成排，按着地形建築，整齊有序，但見許多深灰淺灰的屋簷屋頂皆生出小樹和雜草，甚至還有盛開着鮮艷亮麗的野花，迎着略帶寒意的秋風在招展，這花開花落究竟多少年了呢？
由於優越的地理位置，龍湖早年便商賈雲集，經濟繁榮，各方人士到此謀生，日久落戶定居，結果成為諸多姓氏聚居之地。根據地方志記載，唐、宋年間已有先民至此。觀察房子的結構，有些老屋遠自宋朝。中國古代惟有天子可建宗廟，自唐朝開始有私廟，到宋代改為家廟，並稱祠堂。由於龍湖地處潮州府沿韓江通聯海外的重要中轉站，因此培養出龍湖人兼容並蓄的開放胸懷，也造就了今天仍保存完好的56所祠廟、16處府第、10座牌坊。這些老建築遍佈古寨各個角落，叫受邀來品讀廣東的作家們步伐益發緩慢。
每一棟建築的匾額、屋架、門廊、門樓肚、窗戶、欄杆、柱礎、側壁等等的書法和裝飾構件，無論是木雕、石刻、瓷嵌、灰塑、貝雕等，各有各精彩，處處散發着精緻絕倫尊貴秀美的氣度，難怪有傳言「京都帝王府，潮州百姓家」，難怪古寨每個轉角處，都給人一個驚喜，叫作家們目不暇接。
一般傳統祠廟乃同姓氏宗親為紀念共同的祖先而築建，龍湖祠堂卻別有特色。宗族祠堂和名宦府第以及富商豪宅相依共存。既有生前為自己修的「生祠」，也有鄉民為尊敬把鱷魚趕走的韓愈而建的「韓文公祠」，還有為子民教育而建設的「龍湖書院」。在南洋，聽說潮汕人皆重男輕女，卻在龍湖寨直街市頭段西側，距離我們進入的北門五十米處，看見「周氏祠」。祠堂大門有一匾額，刻「椒實蕃枝」四字，因此又稱「椒實蕃枝祠」。清朝富商黃作雨，母親周氏是父親的妾，非原本便沒有名份，死後神主牌不准許入進宗祠。孝順的兒子為了奉祀生母，花大錢擇吉地，修建一座比普通宗祠更有氣派的「周氏祠」，然而，封建社會的當時，「阿娘」是屬於原配的稱呼，兒子再孝順，也只能稱親生母親為「阿婆」，周氏祠因此被稱「阿婆祠」。名為「周氏祠」的大門廊下懸着的紅燈籠，書寫着「兄弟進士．黃」，可見傳統的「妻從夫姓」習慣仍然保留。
隨着眾人曲折前行到隆慶巷中段北側連在一起的進士第和方伯第，這裡原是明嘉靖二十年（1541年）劉子興考取進士後修建的「進士第」，後年久失修，至1923年，裔孫劉葵如從新加坡返鄉，重新修復，並花四年時間增建相連的「方伯第」，合成一座大院。劉子興官高福建左布政使，「方伯」意為「一方之伯侯」。坐北朝南的大院格局正是潮州地方特有的「七間過」。其中匾額、對聯、古屏、石雕等充滿中式風格之外，裡外細節裝飾工藝風格融合中西藝術之美，豐富多彩，豪華典雅。佇足門外在觀賞門廊下的壁畫與書法，有一大姐捧來一茶盤，盤中裝滿小小杯的功夫茶，無論來客識與不識，人各一杯，請客人喝茶為當地人的生活習俗，這份熱情和禮貌感動了來客。跨過門檻，透亮的天井種着不同的盆花綠葉，第一進的廳堂上擺着長桌，桌上鋪羊毛毯，毯上攤開一宣紙，筆墨硯齊整排列。廳堂牆面為「方伯第」後代名人介紹，其中較熟悉的名字，是國際知名書畫鑒賞家和收藏家劉作籌。原來他是劉子興裔孫，早年曾向謝公展學畫花卉，並師從黃賓虹畫山水，後來在香港四海通銀行分行當經理，眼見大量中國畫流失海外，立志成為中國畫收藏家，竭盡全力求購古代書畫，共有逾千件收藏，被譽為海內外私人收藏中國書畫第一人。1983年在日本出版《虛白齋》藏畫選，內收珍品書畫145件，三年後將珍藏的明清書畫在上海展出，轟動一時。最為人稱頌的是他化私藏為公藏的精神，晚年將珍藏的藝術品捐贈香港藝術館，英女皇為此頒賜皇佐勳章褒獎。我仔細閱讀劉作籌先生生平事跡，一邊忖想，難怪會在此地擺設文房四寶，自以為明白了，卻聽見有人建議「叫朵拉揮毫。」
之前並非沒有揮毫的經驗，不過，那全都是事前預先溝通好的現場表演。這回應邀「品讀廣東行」，之前已離家外出一個月，行色匆匆趕到潮汕采風，毫無心理準備。主人一再盛情邀請，卻之不恭。即將開始時才發現沒備顏料，只得單靠墨分五色來見深淺虛實。細細拉劃線條或徐徐圈點小花，皆不適合揮毫，由於時間限制，惟有大筆潑墨，荷葉荷花畫好，荷桿拉向左或向右，講究的是劃出的幾何圖形怎麼製造出空間留白的美感，以及線條的渾圓效果，完成以後，身邊的掌聲和喝彩具有極強鼓勵性，忍不住說「倘若荷花可以有一點紅更獲得點睛的效果。」豪邁的潮州藉女作家，也是此次「品讀廣東行」的召集人R從皮包裡抓出一條唇膏來，「用這口紅可以吧？」在周邊圍觀的作家們的起哄聲中，我給荷花上了一點紅。
離開古寨前，經過大街，一家老店的老主人正在自畫自娛，停下一看，竟然是售賣毛筆紙墨。剛開發的旅遊景點，遊人不多，老店主卻不改售賣一般遊客喜歡的龍湖酥糖，堅持在古寨內保有筆墨紙硯店，淡泊老人並不在乎生意好壞。這份對藝術的動人深情，令我躑躅躊躇，捨不得離開。揮毫的作品，我留在古寨，從古寨帶走的，是跟老店主購買的兩支「元清筆莊」的碗筆。日後提筆繪畫時，這座樸實原始，於2012年11月被評定為「廣東省十大最美的古村落」，看似灰樸樸，彷彿不起眼，卻將游移不去，定格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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