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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我第一次聽到薩頂頂的音樂。伴隨着那張環球唱片強勢包裝全球發行的專輯《萬物生》的鋪天蓋地宣傳,一夜之間,她躍入了國際視野。
七年過去,她的第四張專輯《幻境》被她自己戲稱為是第3.5張:一次對前三張的小總結。5月尾,她的「幻境」巡演來到香港,第一次有機緣聽她唱現場。空靈入骨的好音色,與專輯幾乎毫無二致。
其實,像薩頂頂在做的音樂,甚至很難用「世界音樂」的標籤就將之完全概括。她內心渴望在舞台上帶給觀眾一場心靈瑜伽。而當作為聽眾的我,身份跳轉,面對面注視着這個一旦打開話匣子就坦誠得一覽無餘的女子時,終於覺得我開始明白了她--她的音樂、她的信仰以及她在這七年中淬煉與昇華出的成熟智慧。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幻境》的誕生,本來甚至不是為了發行,它只是薩頂頂自己的一個音樂練習:把前三張唱片中那些當時沒有達到她自己期望的音樂做個小總結,用更有衝突感的電子音樂去結合--而這種融合的試驗,在她的唱片公司環球並不被看好。他們覺得她太民族了,和太電子的東西去碰撞,不知效果如何。
「我就說這個不用發行,做完只是未來演唱會時展示一下。但公司還是給了我一個DJ的合作名單。」那份名單不乏國際知名DJ,但薩頂頂最後選擇了其中並不那麼有名但在上海生活過的Conrank。整張專輯做完,公司眾人聽了,覺得確實也有意義拿出來發行。
《幻境》其實是標誌了薩頂頂作為一個音樂人的成熟期。所謂成熟,是指「民族風」不再體現為民族服裝和某些民族樂器的刻意使用,而是以內心強大的民族文化的自信去支撐。她說:「作為中國一個現在正在活躍着的音樂人,我認為我該拋棄掉那些民族服裝和樂器了,相反我要讓大家看到這個民族性像血液一樣,就是我的。」哪怕是用最前衛的西方方式。
「但反過來說,我們不能放棄代表自己國籍的部分。」
那部分是什麼?「就是當觀眾一聽到,就能明確判斷這個音樂是中國的。不是語言上,而是音樂性本身。」所以雖然《幻境》用了強大電音,但當西方人一聽到時,依舊覺得這就是「中國」的。
「如果你是一個中國人的話,你所代表的藝術行為一定是帶有中國標誌和印記的--除非你是ABC沒受到中國任何文化熏染,這時候你當然可以做西方音樂,因為你表面是中國人,但其實骨子裡不是。」但薩頂頂非常清醒:「如果你骨子裡是,做的東西又不是,那就證明你在抄。因為你生活在中國,你不是那個土壤培養出來的。」
「我屬於一個自由的地方」
我們常常討論一個人的淵源:來自哪個民族哪個地方?但薩頂頂卻認為,其實到了今天,這個概念該有所改變了,她更在乎的不是祖籍血統,而是文化認同感。
雖然擁有1/4蒙古族血統,但她認為那個部分對她來說可能就是小時候喝牛羊奶長大身體好一點,僅此而已。而她的文化認同感卻是由個人性格、後天所接受的教育、和在偶然緣分下接觸到的文化共同塑造而成。
因為信仰藏傳佛教,薩頂頂對西藏當然有情結。但她認為,情結只是表象。「最終為什麼我會喜歡它?在核心裡,是因為它能給予我那種很寬有鬆或者很自由或者很懶散或者很有神聖性的一種精神追求。」
她喜歡的,歸根結底是一種「空」的狀態。在西藏也好雲南也好,她能找到那個狀態。
「尤其在雲南。它有一點海拔,一去之後,整個人的身體狀態和曬太陽的懶散狀態,其實能讓我達到一個對無為的認識。你什麼都不做曬一天太陽,都覺得好有意義,可如果我在北京一天,什麼都不做,我心會慌。」
而在西藏,她會不停提醒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時間還剩多少。因為那裡海拔很高,才讓人真正開始關注呼吸,才會產生迫切想要找到生命真理的願望。
「所以這兩個地方給我的是不一樣的感覺,一個是無為,一個是希望快點認識到生命的本質。這兩個地方合在一起,我才覺得,那是我同時需要的平靜與尋找。」
《萬物生》背後的故事
站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回顧從前,薩頂頂依然認為做《萬物生》那張專輯對她自己來說,是有種特別的選擇。因為當年沒有任何一個人認為她那張唱片會有前途。她甚至考慮過地下發行。
2007到2008年,中國大陸樂壇還處在選秀的最旺盛期,而早在2005年底,薩頂頂已經錄完了《萬物生》,所以她其實是帶着一整張唱片簽約給環球的。
很長一段時間裡,薩頂頂都處在根本不知道《萬物生》有何前途的狀態下,但有一點她是非常清楚的。「我既然選擇了這個風格,那為什麼我不堅持把它做完呢?」所以她一直堅持做縮混,像個偏執狂一樣,先後找北京、台灣、香港的音樂人一遍遍去做。
「最後我在上海找到了給何訓田、譚盾他們做縮混的蘇前老師,連我自己都覺得,可能做四遍真的太過分了,但就是在那一遍一遍縮混的過程中,環球唱片來找了我。」
當時環球希望薩頂頂給他們公司旗下一位歌手做製作人。她的答覆是「如果你們有興趣,可以簽我。但如果你們沒有,這張唱片無論地下發行也好怎樣都好,我必須要給它一個結果。然後我可以去做你們的製作人。」
整張專輯的縮混做得差不多了,薩頂頂就想自己應該去想個方法表演這些音樂。所以她又用了一段時間訓練舞蹈,《媽媽天那》的手印舞就是在那段時期她和一個發小一起排練出來的。「當時自己把在一個簡陋排練廳排練出的舞蹈給到環球唱片,他們看完終於給我打電話,決定還是把我簽下來。」
《萬物生》從最早錄完直到環球決定全球發行面世的整個過程,也是薩頂頂在音樂生命中完成一場巨大賭注的全過程。
所以如今雖然有很多人建議薩頂頂出一張純唱經文的清唱專輯,認為那來得更純粹。但她個人覺得:「那個需要力道,就像第一張唱片一樣,心的力道一定要夠,才能真正做到最好。」
《幻境》被薩頂頂看作是她的第3.5張唱片。接下來的時間,她需要沉澱。真正意義上的第四張唱片,她會深思熟慮後再判斷該怎樣出,甚至於沒想好就完全可以先放一放。
安安分分做「小幽蘭」
薩頂頂個人對「世界音樂」這個一直與她自己的音樂牢牢捆綁的定義,有更廣泛的認識。在她看來「所有音樂家一在全世界樂壇露面,首先都會被歸類為世界音樂,但是在成長過程中,每個音樂家都希望要麼成為這個風格的代表人物,要麼成為以他個人名字命名的一種風格。」
因為她很明白,「世界音樂」這個概念,本身就是以西方為中心面向全球推出的--除英文以外其他國家有強烈民族性或者個性化的音樂,會被一股腦定義為「世界音樂」,這也是站在西方世界立場上的很主觀的一種歸類。
薩頂頂說:「對我個人,無所謂這個歸類是什麽,重要的還是未來的方向,是我能不能最終讓全球樂迷知道:頂頂真的可以代表她自己的風格--在現在全球音樂風格飽和的狀態下,能不能再給其他音樂家提供一些可能性?」
百花齊放的音樂類型,就是指不必所有的花都要是玫瑰花。「恰恰我可能就是那一朵小幽蘭,雖然它沒有像大牡丹大玫瑰那麼耀眼,但可能也有人需要它。」薩頂頂說:「我安安分分做好小幽蘭就好。」
「舞台就是我的寺廟。」
而談到薩頂頂音樂創作背後的驅動力,便不可避免要談到她的信仰。她說自己的驅動力很簡單:就是始終特別感恩。
她在音樂中想傳達的精神從沒變過,依然不外乎就是《萬物生》最早想表達的那種精神:讓最弱小的人看到聽到這音樂時,能夠有一顆自信強大的心;讓最強大的人看到聽到這音樂時,能暫時放下自己的驕傲,明白人在世間上也沒什麼。
薩頂頂說:「最接近宗教的,我認為就是音樂。音樂它的抽象性,足夠和宗教媲美:七個音符對來對去,就能讓人產生不同的心理感受。」
信仰藏傳佛教的她,曾陪信仰凈土佛教的母親去西藏布達拉宮。如果說薩頂頂母親身為佛教徒的淡定與坦然,真正衝擊到她,大概也是那一次。
她回憶說:「我們兩個一起登布達拉宮走上長壽殿,那裡其實是二十一歲倉央嘉措圓寂的行宮。講解員說大家可以在這裡求長壽,當時我就跪下來,很虔誠去求,好像跪了很長時間,把很多願望一股腦地許願。當我回頭時,發現我母親已經不在她的位置上。我就趕緊去找她,發現她已經走下去了,我追住她問,媽你怎麼跑那麼快?你怎麼不趕緊好好求一求?當時那幕真的讓我很震驚--我媽媽就回頭跟我說:『你根本不是一個很好的佛教徒,你一直在求佛祖想去逃避無常,你覺得自己很自命不凡,就可以擋住因果。你很可笑。』我被她說得有點傻了。我覺得我母親特別冷靜。後來當我們繞出來繞到大昭寺門口,看到很多人在磕頭,突然那個瞬間我明白--之前磕頭時我總有目的有願望:讓我的音樂更好聽吧!讓我媽媽身體更好吧!但那個瞬間我發現,所有磕頭的人在磕的是--讓我放下這一切吧!讓我不要有願望吧!讓我不要有目的吧!讓我去更加純粹地去做一個真人!」
信仰在那一刻,教曉了薩頂頂學會放下,永遠給自己一個機會,懂得感恩。
所以,如今的她坦言:「舞台就是我的寺廟。」音樂,早已是與信仰一樣珍貴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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