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 絲
寫字遇到停電，已近收尾的一大篇文字，一下就沒有了。早年我遇到同樣的狀況，找人訴苦，有位編輯朋友安慰我，說她雜誌社的總編在電腦上寫稿，突然停電，瞬間發出的憤怒暴吼，屋瓦盡震，連街上都能聽見。最穩妥就是改用手寫，留下手稿，雖然效率變慢，但好處是未來若能得享大名，不僅作品能賣錢，手稿也能再賣一次。莫言獲得諾獎後，手稿價格就已經升至百萬元。
手稿對於各人，價值不盡相同。美國演員兼編劇米奇斯皮蘭的汽車被盜，他新創作的小說手稿就放在車內，但他只惋惜汽車，對手稿毫不在意，說只要三天，就能重寫出來。相形之下，北大教授陳平原在廣州火車站，被人搶走裝有《千古文人俠客夢》手稿的提箱，他先是讓出租車載他去追，被拒絕，又去報案，但聽說箱子裡只有手稿，沒有上萬美金，警察也沒有興趣。我想，假如陳平原當時有上萬美金，他是願意拿來交換手稿的。就像那個著名的二戰墓誌銘：「對於世界來說，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對於我來說，你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把人替換成手稿，也一樣成立。
蘇聯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曾經把剛寫好的手稿寄給朋友審讀，卻被郵局弄丟了，他絲毫不受影響，繼續創作出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個時代的蘇聯作家，似乎都有着鋼鐵般的意志。肖洛霍夫被人懷疑他獲得諾獎的作品《靜靜的頓河》，不是他本人寫作的，是偷了白軍軍官克留科夫的遺稿。這個疑問直到肖洛霍夫死後15年，才得以解開，澄清真相的證據，就是手稿的發現。前幾年方舟子和韓寒之爭，韓寒為了洗白作品是由父親代筆的指控，也亮出了手稿，沒想到卻引發了另一波質疑的高潮。孔子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手稿與人之間，也須「文」「質」匹配。就像達芬奇的哈默手稿，至今有幸讀過的人不超過五個，卻被比爾．蓋茨以天價拍得珍藏。其中關鍵，是作者確為文藝復興時期的巨匠達芬奇，而非《國產零零漆》裡豬肉佬的朋友達文西。
最牛的手稿，是19世紀美國詩人愛倫坡留下來的一組密碼。愛倫坡曾任《格雷厄姆雜誌》的主編，他向社會廣泛徵求各種密碼，聲稱如果無法破解，密碼主人就能獲得酬金。後來，愛倫坡把大部分密碼都破解了，只剩下一個叫泰勒的人，寄來的兩組密碼未能解開。直到一百多年後，伊利諾大學一位教授才破解出其中一組密碼。另一組密碼則等到2000年，一位軟件工程師借助電腦分析出一些誤拼，才完全解開，內容是出自一段小說。經過專家研究，把小說加密的人就是愛倫坡。
原來，愛倫坡曾經落魄潦倒，想要找份工作，朋友很同情他的遭遇，託美國總統約翰．泰勒的兒子幫忙，推薦愛倫坡到海關工作。但面試那天，愛倫坡喝醉了，沒有到場，失去了工作的機會。愛倫坡大概羞於向外人提及此事，於是他就以泰勒的名義，用一段加密的小說記錄了事情的經過。而且這個秘密，保持了一百多年時間，最後經過多個學科的專家合力破解，才知道密碼就是愛倫坡的手稿。
我平生第一份重要手稿，是小學三年級的暑假作業。那時還沒有事先印刷好的作業冊，須自備紙張抄題，寫好等到開學呈交檢查。我從親戚那裡獲得一卷設計用的藍紙，於是把暑假作業寫得像聖旨一樣，須展開來讀。但我的手稿，被父親當作手紙用掉了。這種打擊是雙重的，一來我必須帶着家長去學校證明，我確實寫過作業了。其次是我曾有過的成就感，與創作出伏尼契手稿等同，經此挫折後，就一蹶不振了。美國心理學家史迪芬．平克說，人的可塑性是心智內擁有許多不同模塊，可根據自己的方式進行學習。我有時想，我今天之所以沒有成為一個偉大作家，青萍之末即緣於那一次的手稿被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