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 鄰
新界好山水，春來氣自華
蛟龍騰大野，帝女織雲霞
長堤分青浪，古藤蔓白崖
起伏山着黛，鹹淡水籠紗
雨洗江天闊，松蔭石徑斜
登高舒遠嘯，入舍話桑麻
向晚迎新月，當空喚老鴉
凌虛縹緲處，敢問是仙家
一直以為這條山徑就叫烏蛟騰郊遊徑。山徑位於新界東北部海灣，全長16公里，起伏蜿蜒於狹長的山脊上，確如蛟龍凌波，遨遊浩淼。而烏蛟騰是一個古老村落，點綴在山徑的北端，正是龍頭的位置。
後來查地圖，才知道山徑名叫船灣淡水湖郊遊徑，烏蛟騰郊遊徑只是其中一小段。山徑起於烏蛟騰村，終於大尾篤村，圍繞船灣淡水湖逶迤而行，外圍則是印洲塘和赤門海峽，都是風景絕佳之處。
想來，以船灣淡水湖這一地標性工程命名是有道理的。該湖建於上世紀60年代，據稱是全球第一個在海中興建的食用水庫。之所以叫「船灣」，乃是源於水庫的英文名Plover Cove Reservoir。Plover是19世紀中葉英國的一艘測量船，1842-1846年間曾與另兩艘測量船Starling及Hebe一起，負責測量中國海岸。Cove則是蘇格蘭方言，意為小海灣。
在目前香港18座食用水庫中，船灣淡水湖的面積是最大的，約1,250公頃，容量則次於70年代興建的萬宜水庫。面積大而容量相對不大，意味着湖岸線更長，地形更豐富，風光更美。環湖山徑已存在多時，但被政府闢為郊遊徑的時間並不長。作為法定郊遊徑，沿途需增設指示牌，亦需修葺十分難行的碎石山道。當然，即便做了如許工夫，這條山徑由於高低起伏甚多，且全程沒有支路退出，仍被公認為全港最富挑戰的郊遊徑之一。
我與這條郊遊徑結緣於2009年。是年3月21日，恰逢春分次日，春暖花開之時，幾個同事朋友相約前往。我們選擇的路線是逆龍脊而上，即從龍尾到龍頭，以大尾篤為起點，烏蛟騰為終點。
不曾想，一開始我們便迷路了。從船灣淡水湖主壩起步，穿過兩公里長的大壩，上了一個叫「三門墩」的小山頭。由於前幾天下雨，有一段行山小路被樹葉泥土覆蓋住了，此時天空也下着毛毛雨，未能辨別出來。我們在灌木叢中摸索前行，稀里糊塗走到一個無名海灣。海灣不大，能看見對面的山徑，但懸崖峭壁，無路可通。要麼原路返回主壩，多花一個多小時，可能天黑前就趕不到烏蛟騰了，而晚上走山路十分危險。要麼泅水過去，可大家都沒帶換洗衣服，全身濕透走十幾公里山路是難以想像的。何況，一起的還有女士。
正當為難之際，海面上竟出現兩艘打魚的小船。我們連忙揮手，呼喊，漁船掉頭朝我們駛來。船主明白我們的處境後，毫不猶豫地讓我們上了船，三兩分鐘就到了對岸。我們由衷地向船主表示感謝，要付船錢，他們堅辭不收，並催我們快走，祝我們「好彩」，順利完成挑戰。
這個小插曲，使走錯路的沮喪變成意外的樂趣，讓我們高興了好一陣子，行程一度變得輕鬆起來。不過，輕鬆轉瞬即逝，山路的崎嶇難行超出了我們的想像。整條山徑高低起伏，沿途以「頭」命名的地點特別多，諸如白沙頭、東頭洲、刀頭咀、虎頭沙、石芽頭、赤馬頭、橫嶺頭、馬頭峰等等。另一些地點，則以墩、嶺、山、門、頂、峒、滘、角、排、坳等命名。還有個山頭，竟叫「跌死狗」，可想其險峻。短短十幾公里山路，有各類地名近30個，地形地貌之獨特，可見一斑。
眼見一個山頭接一個山頭，不知何時是盡頭。同行有位李先生，他和太太都是軍人出身，以為香港的行山就是花園散步，壓根兒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李太穿着高跟鞋就出了門，到山腳下才發現情況不妙，就近在士多店買了雙軟底膠鞋。誰知這條山徑有好幾段沙石路，軟底膠鞋可讓她的雙腳吃了大虧，差點兒沒叫救護直升機。要真是叫了直升機，一次行山，交通就海陸空俱全了。當然，苦歸苦，累歸累，後來大家見面談起這個事，滿滿都是愉快的回憶，友誼也彷彿加深了。看來，有些友誼是磨練出來的，難怪有「一起下過鄉，一起扛過槍」的說法。
撇開道路之艱難不談，一路美景，倒是物有所值。所謂腳力盡處，風光正好。微雨過後，薄霧，驕陽，晚霞，妝點着多姿多彩的景物。峭壁上，藤蔓旁，野花嫣然；山深處，霧靄起，別有洞天。更奇妙的是，山徑一邊是海水，一邊是湖水，鹹淡之間，水霧的形狀、厚度、色彩各呈異象。忽而烏雲翻滾，山雨欲來。忽而霞暉如洩，海面上映出雲朵的斑斕，湖面上則微漪如緞。湖對岸是鼎鼎有名的八仙嶺，其騰躍起伏之勢，與腳下這條山徑頗為神似。湖中的倒影，動畫般生動，竟分不出是此岸的山，或者彼岸的山了。終於，我們來到烏蛟騰。整個行程彷彿找到靈魂，體力的勞累有了精神的歸宿。臨近烏蛟騰，連地名都變得溫柔起來，再不是嶺、峒、峰之類，而成了九擔租、三擔籮、上苗田、下苗田、新屋、新娘潭等充滿人間煙火味的名字。我們抵達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了。但見烏鴉盤旋，山蛙齊鳴，新月初升，燈火零落，山村因之顯得尤其地靜。在村民的小院裡歇腳喝茶，隨意的交談，似乎都帶禪意。疲憊的幸福浸透身心，如美夢後的倦乏，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