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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一位漢學家的中國情緣

2019-11-02

■ 雁 翔

10月17日,一位95歲高齡的外國老人在斯德哥爾摩辭世,令人黯然神傷--他就是瑞典著名漢學家、翻譯家、瑞典文學院院士和歐洲漢學協會會長、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委馬悅然(Gran Malmqvist)先生。

我敬重馬悅然,不止因為他是唯一精通中文的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委,更源於他是一位畢生熱愛中國、力挺中華文化的國際友人。他對中國古典文學的貢獻幾乎遍及各個時期和門類--是他,最早將中國古典名著《水滸傳》、《西遊記》譯為瑞典文,並向西方推薦《詩經》、《論語》、《史記》、《尚書》、《莊子》等先秦諸子典籍。是他翻譯了陶淵明、辛棄疾詩詞和魯迅、毛澤東、聞一多、郭沫若、卞之琳、艾青、老舍、沈從文等人文學作品,組織編寫了《中國文學手冊:1900-1949》,他為提升中國文學國際地位作出傑出貢獻!

馬悅然對中華文化有一種「天然的愛」。他猶如一盞明燈,讓世界各國讀者更多地看到精彩紛呈的中國文學。早在1946年,20歲的馬悅然讀到英文版林語堂散文集《生活的藝術》,就對遙遠的中國產生濃厚的興趣;此後他研讀了英、法、德語版《道德經》,覺得翻譯不準,一邊向導師求教,一邊正式開始學習中文。1948年馬悅然有幸獲得某基金會資助,前往中國四川調查方言。他親歷了新舊中國的歷史更替,對新中國有了更直觀的認識。不懂漢語的馬悅然「隱居」到峨眉山報國寺,苦苦學習漢語和古詩詞,還「啃讀」先秦史書《左傳》。兩年中國之行,馬悅然收穫滿滿,不僅贏得了愛情,還熟練掌握了成都、重慶、峨眉、樂山等地的方言,愛上四川美食。他常說:「只要有辣椒,啥子東西都好吃j!」

1956至1958年他出任瑞典駐中國大使館文化參贊,無意間讀到王蒙的《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如獲珍寶,立即譯成瑞典文寄到國內出版。進入新時期,馬悅然非常關注莫言等新銳作家,還發掘來自山西的小說家李銳、曹乃謙,稱殘雪為「中國的女版卡夫卡」。大家知道他力挺莫言獲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其實早在1988年他就力推沈從文問鼎諾獎、並已勝券在握。卻因沈從文不幸當年辭世、而去世作家不符諾獎相關規定而失之交臂。他為此潸然落淚,還力勸評委會破例將諾獎授予逝者,但未果,他哭蚋鰶}了會議室。

馬悅然欽佩莫言對文字的掌控力和駕馭力,讀到莫言僅兩頁的小小說《九段》後,他喜出望外立即譯成瑞典文。他說「讀莫言作品會想到中國古代會講故事的作家--蒲松齡、吳承恩,從中看到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影子......」莫言榮膺諾獎時曾有媒體以莫言與評委馬悅然「有私交」為由,對其公正性提出質疑,但評委會裁定「並不構成利益衝突」。莫言也在領獎時幽默回應:「我和馬先生只有三支煙的交情。」

為了讓西方讀者更多了解中國現當代文學,馬悅然大量翻譯中國文學精品,包括《毛澤東詩詞全集》,沈從文的《邊城》、《從文自傳》,張賢亮的《綠化樹》,李銳短篇小說集《厚土》和長篇《舊址》等等。當然他也崇拜李白、杜甫,認為李杜作品達到登峰造極水平。他深入研讀《春秋》、《左傳》、《公羊傳》、《榖梁傳》等等,翻譯了董仲舒的《春秋繁露》。當上歐洲漢學協會主席後,馬悅然出版了《現代漢語語法》、《現代漢語語音》等教科書,推出《漢語並不難》一書,瑞典學院稱他是「一位多才多藝的中文鑒賞家,能輕鬆將對中國歷史、宗教、政治、地理的廣泛概述與多樣化翻譯完美結合。」毋寧說,馬悅然是中國文學通往世界、中國作家通往諾貝爾獎的一座橋樑。

身為西方漢學界翹楚,馬悅然也關注中國文學發生的微妙變化。1980年代他聽說艾青等老詩人批評朦朧詩,專門致函艾青,說「沒有代溝,就沒有進步」,請他們尊重朦朧派詩人。他在多個場合說:「中國當代文學已經與世界文學接軌。中國作家應該更加自信,但也不必太看重外在評價。」1985年馬悅然當選瑞典學院院士,並成為諾貝爾文學獎評委中唯一精通中文的漢學家,他深為「好的中國作品翻譯太少太不及時」而糾結,更加不遺餘力推介當代中國作家。所以人說:馬博士幾十年如一日從事文化「修橋」工作,他是中西文化交流大功臣!

也許是愛屋及烏,馬悅然兩任妻子都是中國人。第一任妻子是他在成都結識的房東女兒陳寧祖,1950年在香港完婚,兩人攜手走過46個冬夏春秋,他一直視四川為自己第二故鄉。1996年陳寧祖因病去世,浪漫的跨國情緣才轟然落幕。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來自台灣的媒體人、畫家陳文芬,兩人相差43歲,非但沒有距離和隔閡,共同的理想追求卻令他倆恩愛有加。

2012年10月,馬悅然受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之邀,攜陳文芬赴滬出席一系列文化活動,筆者有幸聆聽馬博士暢談詩歌和人生。在浦東舉辦的一個主題演講上,他興致勃勃分享了對本屆諾獎得主莫言的看法。他說:「我喜歡莫言是因為他會講故事,這個能力是從中國古代講故事的人那裡學來的。而某些批評莫言的人,大多數並沒有讀過莫言作品,這對他很不公平。」他還介紹了2011年諾獎得主、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巨大的謎語》和《記憶看見我》。他的博聞強記、尖銳幽默和深厚的中國情結令我印象深刻。

那天馬悅然身茈捰漡屪怑薷芊A陳文芬也是白底黑花中式女裝,兩人手牽手到場,引得滿堂掌聲。陳文芬小鳥依人的模樣令人眼睛一亮。妻子還主動當起主持人,她說:「我曾當過記者,因為當記者結識了馬悅然!」夫妻倆配合默契,常常相視一笑。伉儷二人透露了馬悅然對中國和中國文學的深情,以及她倆生活中一些趣事,包括馬悅然動輒對愛妻拋出她不懂的成都方言,責怪中又飽含關愛,令聽眾無不陶然......

從青年時代入川學中文,到後來任瑞典駐華使館外交官;從選擇中國女子為妻,到與老舍、馮至、艾青、莫言等幾代中國作家的交情,馬悅然愛說中國是他的「另一種鄉愁」。此刻用王勃名句「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來形容馬悅然心路歷程,堪稱恰如其分。從1951年成為漢學博士至今,馬悅然漫長接近70年的人生之旅一直與中國緊密相連。他的奮鬥與成就,令我想起去年辭世的金庸先生那句名言:「人生,就該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

今天我們緬懷馬悅然先生,我有兩點感慨:一是,一位老外尚且如此熱愛中華文化,身為中國人的我們更該責無旁貸勇當文化自信的模範!其二,中華文化走向世界亟待千萬國人講好中國故事,也需要更多的「馬悅然」,這也是馬悅然博士未竟之志吧!詩云--

華夏姑爺馬悅然,

學貫中西美譽傳。

奮力築起友誼橋,

力挺神州風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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