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在就義前有獄中題壁一首: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前些時,網上不少人討論,「兩崑崙」指的是誰?
我一見此詩,立時想起李敖。因少年時看過他的〈兩崑崙考〉(收《歷史與人像》),便感到十分迷糊,所謂「考」,也沒「考」出什麼真章。該書原乃台灣文星版,我那本早已不知何去,於是在圖書館找,找出香港文藝書屋的翻版本(1968年6月),看完了李敖也沒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他引陶菊隱的《新語林》說,有胡七者,與王五同授譚嗣同武藝。譚繫獄時,兩人苦勸出走,「嗣同意欲死節」,「終不肯從」,而終引頸成一快的胡七晚年時透露,他與王五所習武藝同屬「崑崙派」。
李敖文章列舉當時各家考證,最後結論是「兩崑崙的解釋似以陶菊隱這個說法較為吻合妥貼。」即是:「兩崑崙」是指王五與胡七了?這一結語,實屬不解,「去留肝膽」的「去留」二字何解?譚嗣同題詩時,胡七和王五何者是「去」何者是「留」?而將 「崑崙」指為「崑崙派」,當年看了,也令我失笑。
李敖寫此文時,年23歲。他在台大讀的是歷史系,理當受過史學、邏輯訓練,為何有此誤?不過,當年李敖暴起紅透台灣,香江粉絲亦多,也沒人留意、考證。
近來網上論者多作此解釋,戊戌失敗後,康有為、梁啟超皆出逃,六君子赴死;「去」者康梁,「留」者六君子也。
有「忘機」者,著有《譚嗣同遺詩之謎》,說:
「譚詩中所謂之兩崑崙,無疑指死者與行者,以程嬰期任公,以杵臼自任,文義甚明。且任公告我,亦如此說。近見有若干不經的解釋,以崑崙為豪奴,來暗射王五與另一太監然與去留肝膽之上文,不相聯貫,實則崑崙為中國之發祥地,兩崑崙者,兩位堂堂之中國人也。」
梁啟超那番話何時告忘機,不知。但他在《飲冰室詩話》中說:「所謂兩崑崙者,其一指南海(即康有為),其一乃俠客『大刀』王五。」梁啟超這解釋,很多學者都附從。但他所作的《譚嗣同傳》,卻有記譚對他說:
「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卜,程嬰杵臼,月照西鄉,吾與足下分任之。」
據此,「去留」可釋為「死者與行者」,譚嗣同與梁啟超也;忘機說「文義甚明」,偏有王五胡七,插亂其中,梁啟超實為始作俑者;而李敖取陶菊隱文來下結論,不亦可笑乎!
《歷史與人像》乃李敖少作,思想自不成熟,方法亦差。內含12篇文字,由17歲寫到28歲。「人像」不分中西。有題曰〈夫妻同體主義下的宋代婚姻的無效撤消解消及其效力與手續〉,詰屈聱牙到令人皺眉。「少作」不可讀,信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