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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陽鼙鼓動地來
劉誠龍
膽敢罵皇帝的，我們可能都會認為是海瑞而且只是海瑞。翻開海瑞罵皇帝之文來讀，其實還談不上罵的，除了那句「嘉慶者，家家乾淨也」這句是「過頭話」，其他的談不上罵，有之，不過是一一指陳皇帝的「事實俱在」的「存在問題」。若以這樣的標準稱為罵，那麼唐人幾乎是人人都算是在罵皇帝了，想來，有些比海瑞罵皇帝罵得更難聽的了。
魏徵罵唐太宗罵得夠嗆：「頃年以來，意在縱奢」，這是罵皇帝奢侈腐化；「縱慾以勞人」，這是罵皇帝勞民傷財；「志在嬉游」，這是罵皇帝作風流氓……魏徵罵唐太宗的故事人人周知，且不說吧，不太出名的有唐穆宗，曾經被「言官」罵了個狗血噴頭。這唐穆宗剛剛上台，一味好耍，被諫議大夫鄭覃罵開了：「陛下新基，當全心於政，然則，日嬉戲，宴樂無休。」他說唐穆宗因為沉湎於與「歌星」與「妻妾」嬉戲之中，使得有了緊急軍情，也不知道上哪裡去找；不中聽的還在後頭，還說唐穆宗常常把外面一些「娼妓」弄到後宮裡來「鬼混」，把皇天后土弄得烏煙瘴氣。工作上的事情罵了也就罵了，怎麼管到咱皇上的「八小時以外」去了？唐穆宗氣得不行，對著人吼道，「這是什麼人在放屁？」有人告訴他，這是「言官」，這個貴為天子的李某，一下子有如洩了氣的皮球，不做聲了，還得表揚：「直陳寡人之失，忠也。」還得表態：「以後大家有屁就放吧。」
魏徵罵唐太宗，鄭覃罵唐穆宗，他們都是通過「組織內部」把「意見」上報領導的，既不是用手機發信息，也不是上互聯網濫傳播，按我們的說法是「通過正當渠道反映問題」，這是「政內民主」，對此，是不能打也不能壓的。
但是若是通過編排《沁園春》來罵呢，通過撰寫「打油詩」來「罵」呢，那情形將如何？
唐朝人非常喜歡運用這種「不正當方式」來罵皇帝。唐玄宗寵楊貴妃，這在唐朝不算個什麼事情的，他是合法的，但他玩得過火，差點把國家都玩完了，唐朝人可就不客氣，管你是皇帝不是皇帝，照樣罵去，而且通過當時傳播速度最快、傳播面最廣的方式，寫詩啊，排戲啊，演小品啊，等等。李商隱寫《酈山有感》的「打油詩」：「酈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玉蓮房。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唐玄宗與楊貴妃到酈山洗澡，這是他個人隱私，是你該說的嗎？後面兩句尤其不客氣，你皇帝「亂倫」啊，把自己兒媳婦弄到皇宮裡頭來「爬灰」！將這事情罵得格外狠毒的，當然是白居易，他把這事編排了一個長篇，那話難聽得要死：「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罵領導「懶政」；「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罵領導「荒政」；「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罵領導「亂政」，你這樣整天價與女色鬼混，國將不國，把國家搞成什麼爛樣子了？
李商隱與白居易，是吃「財政飯」的，不是「社會閒散人員」，下級如此罵上級，若是程唯高，會怎麼處理呢？唐玄宗與其崽，對這樣「目無領導」、專門「曝領導光」而且極盡能事散播領導「流言蜚語」的行為，好像沒採取什麼「組織措施」。
武則天是女流之輩，按理來說，該是心胸狹隘，人家又是大權在握，掌握著除她之外任何人的生死權，她要取人首級，還不是小菜一碟。但是，她對人罵她「作風不正」，常常是滿不在乎，有些人當庭批評她公然在「聖殿」裡養「野漢子」，她只是笑一笑了事；罵得出格的是駱賓王，其他的話且不說了，單道一句，沒哪個女人吃得消：「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可是人家武則天，只是「嬉笑」，末了，還罵宰相一頓：這樣的人才為什麼不請來當公務員？
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去查閱統計一下，唐朝的皇帝可能個個挨了罵，而且好像越是有作為的越是挨罵得越厲害，如唐太宗，如唐玄宗，如武則天，而這麼挨罵，好像沒有讓唐朝「股市震動」，也沒有影響其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相反，唐朝在幾十個皇朝中，是最有「政績」的；政治相對而言，算是最清明的。
判斷一個地方政治是否政治清明，可能有很多標準，但是其中一個重要指標，甚至可以以之為唯一指標的是：看可不可罵那個地方的「土皇帝」。如果罵一個鄉的鄉長，鄉長不動用「黑社會」；如果罵一個縣的縣長，縣長不動用「專政力量」；如果罵一個市的市長，市長不動用「組織措施」；如果罵一個省的省長，省長不動用「綜合治理」，那麼八九不離十，那地方是政治清明的，政績也該會是可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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