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和
七成台灣民眾支持ECFA 港澳「雙城記」世上難找
徐:您最近說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FA)是台灣的維他命,ECFA的簽訂對今後兩岸關係發展有何影響?
大前:這個問題提得好!ECFA任重道遠,第一階段主要是談自由化問題,雙方代表用了兩年的時間談判,不談別的,只談ECFA,非常有意思。在達成完整的自由貿易協議之前,金融、農產品和基建等方面還需要一段長時間的談判。台灣的弱勢工業非常敏感,中國大陸給予台灣方面較大的自由,是非常正確的。因為,如果台灣當局不能有效地掌控和北京的關係,那麼台灣就會出現混亂的局面。據我了解,70%的台灣民眾是支持ECFA的,但是政治是非常微妙的東西,只需讓人們有中國佔上風和控制局面的感覺,就可以動搖馬英九的政權。我一向主張中國大陸和台灣之間自由貿易。
徐:對香港和澳門的經濟有何影響?
大前:現在台灣的公司營利稅減至17%,與香港的16.5%非常接近。從公司營利稅層面來看,台灣比香港更具吸引力。香港人口太擁擠,沒有空間,地價昂貴,稅率對製造業沒有吸引力。對於典型的日本企業來說,以台灣為基地和中國大陸做生意較理想,因為台灣有工業基礎。香港是商業中心,也是金融中心,對金融界和地產界來說,可能香港是較佳的選擇,但是台灣對工業界的吸引力更大。
這也給日本企業在亞洲選擇總部時有較大的靈活性,和新加坡及其他亞洲國家比較,台灣是較佳的選擇,也比中國大陸更具吸引力。中國政府經常改變政策,在營利稅、優惠政策、工資等方面作過多次改變。日本企業通常想評估自己的員工,表現好的加薪獎勵,表現不好的不能加薪,這是很自然的。但是我們的企業突然收到有關方面一律加薪15%的通知,而且連續兩年接到同樣的通知,規定一律加薪15%,沒有商量的餘地。這種單方面的處理方式給許多企業造成巨大的困難,無法長期在中國大陸運作,為了靈活性,台灣成了較佳的選擇。如果類似情況持續下去的話,這些企業也可能遷移到印尼或越南。中國政府需要理解工業界的心理狀態,他們沒有和投資者交流溝通,只是單方面在北京作出決定。這種情況如果再持續一兩年,加上富士康效應和人民幣升值,問題就會越來越嚴重。我希望中國政府明白這一點,而我也會在這一方面極力直言,因為我所說的是代表所有到中國投資者的利益。中國對他們有吸引力,但是,良好的意願和耐心正在走向盡頭。
許多製造業開始考慮把營運基地遷往深圳或台灣,但是其他企業仍然會留在香港和澳門。這兩個城市聯合在一起具有很大的威力,這就是幾年前我在香港說過的「雙城記」。如果要舉辦國際會議,香港是個好地方,與會者可以到澳門玩幾天,如帶家眷來,她們會想留在香港。珠港澳大橋建成之後,「雙城記」將變成「一城記」。現在有關方面正考慮簡化深圳的邊境過關手續,屆時「三城記」將會更加吸引人,對整個中國甚至整個世界的吸引力都不會下降。
我不認為新加坡的賭場會影響到澳門,所以香港和澳門將長期在亞洲保持其特殊的金融和商業優勢。這兩個城市必須合作,問題是雙方都不喜歡對方,沒有一個協調的計劃。面對世界各國,這兩個城市必須溝通,聯成一體,向世界展現「雙城記」的魅力,因為人們無法在世界上找到類似的「雙城記」故事。
資金入樓價高港經濟迷失 香港可作中國的投資引導
徐: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上海等城市發展迅速。您認為香港能否對上海保持原有的優勢?香港在中國和東南亞地區經濟中將扮演怎樣的角色?
大前:1997年過後,我糾正了許多人對香港前景的錯誤看法。我應花旗銀行之邀到香港演講時,香港經濟蕭條,大家都不看好。當時,我預言幾年內12億中國人會來香港旅遊,並把商店裡的貨物買光。沒有人相信我的話,董建華先生也說沒見過像我這麼樂觀的人,希望我說的會是真的。其後,事實證明我的預言仍然有些保守,香港經濟恢復得比我想像的好。
香港回歸後的4、5年期間,經濟形勢確實是不好。現在香港人已經比較寬心,大量資金從大陸流入,房地產價格高漲,讓香港經濟發展有些迷失方向。但是香港人像80年代的日本人那樣,逐漸習慣了高房地產價格和高回報率。如果房地產價格還能持續5年高漲,香港人可以繼續獲益。但是任何事都有結束的一天,當這一天到來時,我希望香港不會像日本那樣陷入長達20年的蕭條。
未來一段時期,中國的資金將不會通過香港而直接流入其他地區,香港人必須有這個思想準備。香港人應該靈活應對,不要求資金留在香港,而是讓資金通過香港。香港的財經專家可以和西方的財經專家合作,引導中國的投資者到世界各地去投資。直接到國外投資的風險很大,過去日本到美國收購企業,20個收購項目中平均只有1項成功。房地產投資也是如此,日本人曾經在夏威夷收購所有願意出售的酒店,也收購洛克菲勒中心,結果都以失敗告終,失敗率達95%。
中國人不應該重蹈日本人的覆轍,在香港財經專家的幫助下,希望中國人能夠做得更好。如果香港財經專家的水平高,和外界的關係密切的話,在中國人還沒能直接到國外收購之前,香港至少還會有10年,甚至20年的時間扮演這種角色。香港有高度的自由,有足夠的條件吸引外資到香港投資,中國政府也不干擾這些事務,中國資金的大量流入使香港受益,香港吸取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好東西,所以不必為香港的未來擔心。
香港和上海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城市,從中國的角度看問題,香港和上海的作用也完全不同。如果想在中國創業,上海是較好的選擇,但是,如果把創業範圍擴大到亞洲,那麼就應該選擇香港。從金融和商業的角度看,上海還不能和香港爭高低,因為上海還沒有足夠的專業基礎和人才,而香港的優勢在於它屬於中國但又不完全是。目前,廣州、杭州、青島、天津等城市在中國的地位越來越重要,上海和這些城市的競爭比和香港的競爭更為激烈,所以香港沒有甚麼好擔憂的。
日需學會與巨大鄰國共存 中必會向日學習借鑒經驗
徐:您如何看待今後中日的經濟和政治關係?
大前:日中長達二千年的關係史上,日本的經濟力量平均只有中國的10%。但是,20年前,整個中國的國民總產值只相當於日本九州一個島的總產值。20年後的今天,中國又趕了上來,2010年中國的國民總產值已肯定要超過日本。中國的人口是日本的10倍,我相信再過20多年,中國的國民總產值將會是日本的10倍。
回顧過去的一百年,日本的表現很不尋常。日本只是一個小國家,卻做得非常好,不單在經濟方面,學術和其他方面也做得很好。但是,我認為日本人必須做好接受中國現在是亞洲的主導力量的心理準備。許多日本人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總是期望著中國會失敗,中國會犯錯誤。我說這些人是一廂情願。
5年前,我應邀到台灣參加工商協進會舉辦的論壇。一個叫章家敦的在論壇上大談他的一本著作中的論調,聲稱中國快要崩潰,正好投中一廂情願的陳水扁政權的所好,對他大鋪紅地毯,捧為貴賓。我在論壇上提相反看法,說我們必須從中國的經濟增長中獲取利益,中國已不再是低成本的生產基地,中國是我們的客戶,我們必須改變我們的心理狀態,當然我遭到了主人的冷淡待遇。我認為中國必須繁榮昌盛,一個繁榮昌盛的中國必定會向日本購買或學習日本的經驗,借鑒成功的和失敗的經驗。我們必須做好我們是中國的10%的心理準備,這意味著我們附近有一個巨大的市場。正如加拿大是美國的10%,瑞士和丹麥是德國的10%,愛爾蘭是英國的10%,這些國家都沒有問題,只要對這個巨大的市場提供高質量的服務和產品就能生存下去。日本需要學會和巨大的鄰國共存,向加拿大、瑞士、丹麥和愛爾蘭看齊。改變思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經常撰文談這個問題。
關於日中的政治關係,許多人不知道誰是現在的日本政治家,因為人事變換很頻繁,4年內換了5位首相,現任菅直人是否能維持到今年9月,誰都說不準,所以中方很難和日方建立穩定的關係。中方就不一樣,中國領導人長時間不會有變化,人們甚至可以預知下一任是誰,日方很容易和他們建立穩定的關係。這種現象短時間內無法改變。
我想談談日本的另一個失敗經驗,「一個家庭一個孩子」的失敗經驗。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日本家庭平均有5個子女,70%的農民家庭中只有長子繼承父業務農,因生活有保障,沒有奮鬥精神,也沒有好學歷,其餘孩子都得離開家庭自找出路,他們勤勞,敢於冒險。日本政府就把這些人送到中國的東北、印尼、馬來西亞、泰國等地。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後,這些人被遣送回日本,正好給日本企業看中,本田、新力、三菱等企業僱用了這些人,把他們派到國外的工廠工作。
現在的日本家庭通常只有一個孩子,不是受政策限制造成的,而是自然的社會現象,不想多生孩子。日本的企業要把員工派到國外工作時就發生了問題,這些獨生子女都不願意到外國去拚搏,不想擔當風險,變得很保守。這種現象給日本企業拓展國外市場造成極大的困難。我們有資金,有優質產品,有好的管理模式和獎勵制度。日本企業在外不能全部聘請當地職工,必須有一些日本人負責行政管理,這是20、30年前的成功經驗。但是,今天的日本已沒有這種條件,員工不願意出國擔當風險,出去的也不懂得與當地人一同工作,成了不同類的動物,這是「一個家庭一個孩子」造成的。中國是實行「一個家庭一個孩子」政策的國家,儘管當時是正確的政策,但是從長遠來看會帶來嚴重的負面效果,中國政府應該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徐:謝謝您在百忙中抽出寶貴的時間接受我們的專訪,我也替我們的讀者謝謝您。
本文根據採訪現場英語錄音整理(原載《鏡報》8月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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