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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心曼
老子《道德經》云:「治大國,若烹小鮮。」美食與政治間,是一衣帶水的微妙曖昧。思想家孔子是一本正經的美食家:「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孔子也許一早懂得「慢食半飽」的智慧。孔子的飲食理念是近乎餐風飲露的,卻也樸實簡潔:「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宋代的美食家蘇東坡一定不懂得孔子「節食克制」的優雅飄逸,吃多了「東坡肉」,自然是臃腫難分。政客汪精衛在國民政府當行政院院長時,常派人去「馬祥興」菜館買「美人肝」。誰會猜到「美人肝」竟可成為風情萬種的「暗號」。城上問:「甚麼事?」,城下答:「美人肝!」,城門便「芝麻開門」了。
近日看《舌尖上的中國》,才領悟到華裔美籍女作家沈睿和《華爾街日報》為何從《舌尖》品味出中國式的「民族主義」(Nationalism) 。《舌尖》更像愛國主義宣傳而非純粹美食紀錄片,沈睿批評《舌尖》:「連人們的舌頭都被熏成或污染成有這種味道了!」美食與政治終究可構成一部懸疑小說,從美食中挑出政治骨頭並不稀奇,這在日本導演朝原雄三的近作《舌尖上的武士道》,同樣是意在言外的「舊瓶換新酒」。
《舌尖上的武士道》改編自江戶時代侍奉加賀藩主君的一代御廚舟木安信的故事。上戶彩飾演女漢子阿春,也只有內斂含蓄的「料理女神」才有能耐收服桀驁不馴的小丈夫安信。阿春以料理傳達了日本女性的聰慧與質樸,避免了夫家的滅門大禍和舟木安信魯莽的暗殺。最終成功令小丈夫安信以「國宴御廚」之姿,用舌尖的美味征服主君的心,把日本武士道精神──「忠君而死、負責捨身」揮灑得淋漓盡致。武士道不以「劍道」,而以「和食」得天下,倒看出一份興味盎然。以柔克剛,治大國若烹小鮮,古今中外與政治掛u美食伎倆絕非日本獨有。中國《詩經》裡的〈鹿鳴〉詩篇,《史記》裡的「鴻門宴」,《三國演義》裡的「青梅煮酒論英雄」絕非浪得虛名。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醉翁之意豈會只在舌尖?
《舌尖上的武士道》談及政治的分量極重。電影最後一幕,舟木父子為重現加賀藩的威信,但鋒芒又不可蓋過德川家的聲威,炮製出一席「饗應料理」,是電影高潮所在,觀眾得以見證日本傳統「京都御菜」的製作過程,場面細緻動人。一席「饗應料理」盡得主君歡心,再不必千軍萬馬,更不必刀光劍影,食物在政治中像魔術,食物成了政治的「神」,誰與爭鋒?而《舌尖上的武士道》另一層的「食物隱喻」,則盡在一枚「柚子餅」。阿春探望階下囚貞方,帶柚子餅前去,那是故鄉的風味名產,令在政治鬥爭中淪為犧牲品的貞方在臨終前得到一絲安慰。
只可惜「柚子餅」一下肚,猶如東方神秘的「孟婆湯」,貞方的人生便也走到終結,「柚子餅」順理成章成了「政治隱喻」,政治無情,美食有情。後來阿春陪同小丈夫安信一起啟程搜尋料理素材,畫面更有真正「柚子餅」的製作過程,夫妻間的相濡以沫令人動容。導演朝原雄三一再借「政治符號」─「柚子餅」,串連起舟木一家的悲歡離合,「柚子餅」絕對是《舌尖上的武士道》中唯一且彌足珍貴的情感寄託。無柚子餅,無以言武士道,櫻花可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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