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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時任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的張曼娟告別香港,辭去職務回到台灣。猶記得她在「Farewell My Hong Kong」告別會上播過的歌:「芳草碧連天 永遠的畫面 當我想念閉上雙眼 你在心裡面......」她對香港的款款情感盡在其中。轉眼就是不知不覺的兩年,對張曼娟來說,她在這其間作出了人生裡的重要決定:辭去大學教授的職務,將目光放眼至整個華人地區,去進行更多分享與傾訴。以她不喜安定的浪漫性格,會這樣決定並不奇怪。而促成她想要調整自己人生軌跡的關鍵啓發,是香港--她稱之為「情人」的重要所在。■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攝:劉國權
兩年後再回光華演講,張曼娟選的主題是「我的香港迷戀」。迷戀香港什麽?「香港對我來說一直是個引導我的情人。」她溫柔地說:「愛情有很多方式,有的勢均力敵,有的是你去引導你的情人,而我認為最幸運的一種,是可以被情人引導。」
兩年前卸任光華主任職位,回台灣的大學裡教書。但很快張曼娟發現香港讓她的內在本質發生了很大改變,大學已沒辦法再滿足她。半年後,她向學校提出辭呈。辭呈遞出,嚇倒了學校所有人,大家都問她「你怎麼了嗎?」「你發生了什麽事情嗎?」學校花了很多時間嘗試說服她改變心意,但今年6月初,她非常明確地向校方表示:「你們已經不可能留住我了,就讓我離開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其實對張曼娟來說,是因為在香港的工作經驗,讓她的生命經歷和眼界都變得有點不一樣,因而對自己的想法和規劃也變得不同。她說:「2011到2012年我來香港工作時,借助各方面力量做了蠻多事情,我覺得我已經沒辦法把眼光只放在台灣這個地方,我變得想要了解全世界華人在想什麽、做甚麼,他們的願望、未來、需求是什麽?只呆在學校裡已無法滿足我。」
不過她主辦的小學堂還在繼續。因為那是她做得最花力氣、最辛苦也最踏實的工作,它讓她安心。「永遠看到有孩子在那裡認真閱讀經典認真寫作,一年一年成長,這個部分讓我踏實。」而另一個部分的她,在過去兩年裡去了包括內地、新加坡、馬來西亞在內的各個華人地區,去談教育。因為她對教育依然有信仰,認為教育是最能改變人類命運也最能創造未來可能性的工作--「雖然可能全世界華人地區的教育,都讓人不是很滿意,但我認為未來的希望還是在於教育,甚至家庭教育比學校教育更重要。」
張曼娟觀察到,現在的學校教育越來越呼應家長需求,家人想要什麽學校就給什麽,按照家長的期望去教導孩子。「以前可能是學校主導教育,現在是家長主導學校,學校再主導教育。」但她也同時敏銳地覺察到華人地區家長普遍的焦慮。「華人父母對孩子的未來太干涉了,對孩子未來該變成什麼樣的想像太形式化太固定了。所以反而會限制孩子的發展,甚至是我們整個華人民族的未來可能性。」所以她希望未來自己能去到不同地方,把自己的想法對教育者和家長不斷傾訴。她說:「我希望他們在我的語言裡獲得一點點感動,然後能有機會思考我們到底該給孩子什麽?」
又因此前的兩年香港工作經驗,讓張曼娟發現自己是一個擅長說故事的人。她認為「一個人擅長說故事,就表示她有軟性的力量,軟性的力量,有可能受到的抵抗就最小,人們就有機會可能被影響。」而當她意識到了自己身上有這樣的天分,也就決定了要去改變自己的工作方向。
人生的割裂和重生
張曼娟形容香港帶給她的是「人生的割裂和重生」。香港促使她有了對自我更明確的想法。
一開始她將想要辭職的決定告訴母親,卻得到了非常驚駭的回應。「辭職?你辭職不是就沒有正當工作了嗎?」她笑說:「啊!那我當時就想,我辭職就變成一個不正當的人了嗎?」她的母親卻是典型的華人父母,意識裡認為好不容易栽培孩子到她有一個大學教授這樣的工作,結果做着做着她突然有一天說我不想做這件事了,是故很難接受。
後來張曼娟找機會和母親談。「你說我不做大學教授,就不務正業沒有正當工作,那小學堂不是一個正當工作嗎?我媽說小學堂這個工作當然是有意義的啦,可是和大學教授還是不太一樣......」又隔了半個多月,張曼娟猜想父母肯定做了不少討論。「有一天吃飯時,他們就很正經和我說,其實呢,你已經做了不少事了。我們應該對你很有信心。如果你的人生有了不同決定,只要你自己真的很有把握不是一時之間的意氣用事,那你就去做吧。」一瞬間裡,她像得到了特赦令般開心。
一年半前的寒假,張曼娟一個人來到香港,在九龍公園對面住了一個月,每天花很多時間思考自己的人生。思考清楚,她就打了電話回大學辭職,決心告別象牙塔裡的教書時光。
是香港這個「情人」讓她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張曼娟說:「你的故鄉,你不會認為它是情人,因為你們的關係,不能更改名分已定。情人它不是個固定關係,但它卻總能帶給你激情和一些新的發現。」她認為和情人相處最快樂的事,不是日常生活,而是發現驚喜。「你突然有一天發現,哎呀原來他打瞌睡時這麼可愛,哎呀原來他喜歡吃這個這麼特別,或者他本來長頭髮但突然有一天剪了頭髮像個小男生這麼性感。情人就是會有很多讓你很驚奇的特別發現,我覺得我對香港的感覺就是這樣。」
早在二十六七年前,張曼娟就來到了香港。而1997年時,她更曾受聘來中大教書。雖然現在的香港和她當年見到的香港很不同,但她依然覺得香港很美。「你一直可以覺得一個地方很美好,有很多新的發現,我覺得這就是理想的情人狀態。」她笑說自己和香港名分沒固定,香港不是她的家鄉,她也不能說這裡是它的歸屬,但香港確確實實一直以來就是個對她來說散發強烈魅力的地方。
或許原因主要在於她在香港遇到許多很棒的人。她說:「很多人說香港人現實、冷漠、計較利益,我2011年來工作時,很多人提醒我說香港媒體很不友善,尤其你不是個從事政治工作的人一定沒辦法招架,但來香港之後給我的最大震撼是,大家以為香港媒體只有狗仔隊,完全錯誤,狗仔隊只是一小部分。香港媒體有很大部分是一群認真、嚴謹、有使命感的媒體工作者。這些才是台灣媒體需要學習的地方。」
「人好,事就好東西就好」
其實在2011到2012那年在香港工作期間,張曼娟就發現,香港人開始不斷尋找和珍惜所謂的「香港價值」,這是過去沒發生的事,也讓她覺得可喜。「因為香港本來就是個很有價值的地方,它過去是殖民地,後來經歷回歸,那香港本身的價值在哪裡?香港人怎麼看待香港人自己?香港人有沒有香港人自己的文化跟價值觀?」
這些部分,在她看來,是任何地方的人都該去進行的自我尋找,又特別是香港,無論地理、歷史定位、文化形成都非常特殊。「我覺得裡面的人有沒有自己的意識,這是很主觀的狀態,不管怎樣都要有自我意識。以前香港人是沒什麼意見的,但這麼多年過去大家都在改變,大家彼此都要有心理準備:香港已經不是當年回歸時的狀態。」
而張曼娟之所以對香港有信心,在於她相信,香港人的心地,本質是很好的。
三年前她來香港工作時,曾在文章裡寫過:香港有很多老鷹,老鷹是一種飛得很高的禽鳥,牠沿着海岸線飛就會看到很多我們在地面看不到的美好。「很多人問我來香港工作是要把台灣的什麽介紹給香港?問我是要把台灣的美好介紹給香港讓香港人更了解台灣嗎?我當時寫過,其實我真正的願望,不是讓香港認識台灣,而是我希望我有一雙老鷹一樣銳利的眼睛,能夠借由我的筆和我的觀察,讓香港人更清楚地看到香港人的美好與價值。」當時的她這樣想,如今依然。這一直是她每次書寫香港時的願望。她說「我想幫香港打打氣,可能很多香港的朋友忘記了香港是個多美好的地方,一個地方事情不好、東西不好都沒有關係,只要人好。」因為張曼娟相信,人好,事情就會好;事情好了,東西就會好。
哪怕擺一場野台戲
接下來的張曼娟,會有更多機會到處走走,觀察各個華人地區對教育的不同理念與看法。這樣的工作方式,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安定,但卻符合她的內心追求。
她說她以前也以為自己是個喜歡安定感的人,可是後來越來越發現,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如果我骨子裡是這樣的人的話,應該不會選擇『資深單身』」。她笑言,變動才是自己的願望,一成不變的安定,並非她的理想生活。
「當然變動要是有本錢的變動。比如可能十幾二十幾年前,就算給我一個舞台,我也不知道我要秀什麽,講什麽,但現在我知道了自己可以分享什麽,就要自己去尋找舞台。」這個年過五十卻魅力依然大到令人心折的女子堅定說道:「哪怕是野台戲也沒關係。」
因為她內心相信「只要真的有東西講給別人聽,哪怕你是在菜市場或者在廟口擺一場野台戲,有人聽到,有人感動,有人受到啓發了,就有人會受到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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