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2018年又近尾聲，各類年會紛至沓來，我留意到最近很多人在各種年會上致辭時，不約而同都提到金融危機10周年。才驚覺，以2008年9月15日美國雷曼宣佈申請破產保護為標誌的金融危機，竟然已經爆發10年了。跟這場世紀危機有關的兩個日子，我還記得清楚。
一個是2008年10月15日，東莞玩具巨頭合俊廠突然倒閉，合俊高層全體「失蹤」，超過6,000名工人霎時間失去飯碗。這間港資企業也因此被媒體貼上了此輪金融危機中，第一個倒下的實體經濟企業。
另外一個日子是2009年11月1日。那天一大早醒過來，手機上收到一條朋友發過來的短信，賴潮泰先生去世了，享年59歲。
賴潮泰便是合俊玩具的主要創始人，也是之前在港交所上市的合俊玩具董事局副主席。初識賴生時，正是他事業最鼎盛的日子：合俊登陸香港創業板前夕。那時候，剛剛過了50歲生日的他，除了擔任合俊集團副主席之外，還擔任了香港中小企業經貿促進會常務副會長、香港科技協進會名譽會長、香港註冊中醫學會永遠名譽會長數十個社會公職。
彼時的我入行不久，主攻產經新聞。在一次活動上與他相識之後，常常會打電話過去，採訪或者諮詢一些產業問題。賴生人很隨和，也健談。生於潮汕的他，8歲隨家人移居香港。像此後活躍在珠三角的大批製造業港商一樣，他也是從進入一間玩具廠做學徒開始，一路努力上進，見習工程師、工程師，做到了經理、副總裁。
香港回歸的第二年，看準時機之後， 賴生投入全部身家，和另外一位港商一起創辦了合俊實業，他擔任合俊集團副主席。 憑借多年累積的人脈和經驗，一開始合俊的生意風生水起。由起初的單純接訂單轉交其它工廠加工，到建立起了自己的工廠和生產線。到2005年的時候，合俊已經在東莞、清遠設有4個生產基地，生產的玩具達數十種，為歐美多個大品牌代工。之後一年，合俊就在港交所掛牌上市，成為為數不多的上市玩具廠商之一。
有一次我正好去東莞樟木頭採訪，賴生知道了便邀我在花園酒店喝早茶。那一次茶敘，我才得知，儘管玩具代工的生意做得不錯，但他已經開始在謀求轉型。畢竟，代工是為人做嫁衣，賺的始終是產業鏈上最辛苦的錢。
經過一番審慎考察，他把目光聚集到了具有養生保健功效的中藥鹿角靈芝上。後來我還專門去參觀了他設在東莞的鹿角靈芝以及相關產品的陳列展示廳。彼時的他，儼然一位研究靈芝達人，引經據典介紹得頭頭是道。我在陳列室還看到了一座落款香港衛生署向他頒發的紀念牌，上書「靈芝大王」四個字。
不期而至的金融危機，讓賴潮泰的轉型之路戛然而止，頃刻之間斷掉的資金鏈，成為壓倒合俊的最後一根稻草。面對眾多已逾期未付的供貨商貨款，和6,000多名被拖欠工資的工人，一走了之似乎成為了沒有辦法的辦法。
自從2008年10月15日「走佬」之後，儲存在我手機裡的號碼，就再也未能打通。我始終覺得遺憾的是，無從得知賴生在人生最灰暗也是最後的一年裡，到底如何思考，又做過哪些掙扎。
如他一般，在人生每個階段，都試圖盡力適應變化、尋求自我不敗的人，最後都是以什麼樣的心境，來面對無法掌控的大時代。
金融危機10年了，賴生一手創辦的企業清盤10年，他逝去也快10年。在巨大的風暴眼裡，沒有多少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風暴之後，所有跟風暴起源、爆發有關的思考，又漸漸變得無足輕重，不被提及，一切又開始新的輪迴。就像黑格爾說的那樣，人類從歷史上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上學到教訓。
風暴成為人類社會永遠擺脫不了的魔咒。或許，此刻它已經走在了捲土重來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