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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想念冬日一爐火

2018-11-30

李風玲

入冬了,天冷了。城裡或者鄉下的樓房都漸次開始了供暖。或者空調,或者地暖。屋子裡熱烘烘的,怎麼也得20幾度。熱量是有了,可我總覺得,這熱看不見摸不荂A總不如從前的那一爐火,來得生動立體有味道。

記憶中的第一爐火,燃在小學三年級。那個冬天的下午,正在教室裡看荍畯旼直狺慦漲悎v,似是突發奇想,又像是早有預謀,他說: 「天冷了,我們砌個爐子怎麼樣?」

班裡大約十幾個人,都是同村的夥伴。只有十多歲的我們,並不知道怎樣砌成一個爐子。但就覺得這是個幸福的事,比看書寫字更有意思。便異口同聲地說好,語氣裡帶蚨◇〞瑪鳥纂C

老師其實是同村的長輩,他一個人守茬o間小小的學校。他不但會教語文數學音樂體育,還要敲鐘打鑼修修補補。

於是,這個冬日的下午,心靈手巧的老師說幹就幹。年級尚幼的我們也根本幫不上老師的忙,我們只是坐在_子上靜靜地看荂C看茼悎v一個人,在那裡擺弄忙活。他先是在教室裡端詳了半天,然後決定將爐子砌在教室的正前方。那裡的空場比較大。

選好了位置,老師便開始和泥,搬磚,砌爐子。也就半個下午吧,一個又高又粗的爐子便砌成了。算到現在,已是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老師也早就做了爺爺。但我卻仍記得那爐子的大致模樣。它底座較粗,上身稍細,敦實實地像班裡某個憨厚的胖男孩。老師去教室外面拾了點乾柴樹葉,火柴一擦,那火苗便起來了。只聽得偌大的爐膛裡呼呼作響,那聲音就是爐火熊熊的感覺。

老師說,從明天開始,同學們輪番從家裡帶柴禾,我們好點火生爐子。都痛快地答應荂C那個時候,村裡沒有誰家會捨得生爐子。天冷了,也就是往鍋底或者炕洞子裡多填幾把柴燒燒炕而已。但是我們的啟蒙老師,這個同村的長輩,卻為我們這一群小孩兒,自己動手做了個爐子。然後他又跟村裡申請,買了點煤塊。於是整個冬天,教室裡都暖意融融。

我們經常在下課的時候,將手貼到那爐子的外壁上去。用泥抹成的爐壁,暖得非常妥帖。它好像會呼吸似的,一絲絲滲透到我們的肌膚裡去。

不記得那爐子生了多久。也不記得是不是在春天來臨的時候拆掉了。但那就是我記憶中的,第一爐火。後來的初中和高中,都再沒有任何取暖的經歷。我們就在教室或者宿舍裡,靠了自己青春的熱度,熬過整個冬天。生命中的第二爐火,是畢業以後。

21歲,我大專畢業回到家鄉小鎮。從教的學校不大不小,辦公室有十幾間。每到冬天,寒意漸深時,學校就開始發放爐具,準備生火取暖。

那些年年都要取出來的爐具啊,真是有茖為鷞x強的生命力。爐子早就生了蛂A管子就更不用說,有些還破了窟窿。但是,照樣拿出來用。老師們一隊隊地走進學校的倉庫,把那些爐子管子u子鏟子領出來。然後便沉浸在即將生火的忙碌和興奮裡。

年長的老師負責技術指導,年輕的則踩荌疚髡w裝。管子應該用幾截,彎脖應該用幾個,老師們都是有商有量,斟酌再三。還有的老師打水和泥「膛爐子」。所謂「膛」,就是在爐子的內壁上抹一層泥。經驗告訴我們,「膛」過的爐子會更旺。

一切就緒。辦公室的前輩說:「中午我們祭爐子!」一個「祭」字,有茷亃j的儀式感。中國是禮儀之邦,中國人向來不憚於那些繁文縟節。即便是個小小的火爐,也必得莊重對待。祭爐比生爐,還要讓同事們興奮。大家買菜的買菜,割肉的割肉。也不是什麼精菜細菜,不過就是蘿蔔白菜、粉皮豆腐,就那麼熱氣騰騰地燉上一鍋兒。有老師在爐管上放了幾條鹹魚,那魚讓火一烤,真是滿室飄香。光是就茖滬荅N鹹魚的味道,也能吃上兩個大饅頭。

大白菜出鍋。白嫩嫩的豆腐「咕嘟咕嘟」冒蚍鰨臐C老師們用餐杯盛了,用辦公桌當飯桌,以水代酒,敬天敬地敬爐神。自此,整個冬天,辦公室裡都會爐火熊熊。

老師們都很自覺,每天誰早到誰就會生爐子。晚起的老師呢,可以在上面煮一碗方便麵,以作早餐。中午不回家的老師也會用鋁鍋餾一餾從家裡捎來的乾糧。課間休息的時候,老師們便圍茪囃l,談天說地。先聊聊自己的學生,再關心一下國際形勢。爐火將我們的臉烤得通紅,爐上的水壺「滋滋滋滋」冒蚍鰨臐C暖瓶裡的水一直都是滿滿的,方開方開的。我們烤茪囃l,抱茪籅M,全然忘記了室外是怎樣的天寒地凍。

爐子燒了整個冬天。從大雪剛至,燒到春暖花開。然後,它被收拾起來放進庫房。待到來年冬天,雪花一飄,又被重新取出。無論怎樣的生蚽}舊,等那爐子管子u子鏟子叮叮噹噹地安裝起來,照樣會爐火熊熊,一季暖冬。

生命中的第三爐火,是我結婚以後。

婚期定在冬天。老公買了新的爐具,安在小小的新房裡。仍舊是鐵皮爐,爐蓋一圈兒一圈兒。管子[亮,一截伸出屋外。老公劈了木頭,買了齊整的煤塊。然後揉一團報紙,用火柴點了,扔進爐膛裡去。緊接茼A放幾塊砍好的粗細適中的木頭,便聽得爐膛裡「轟轟」作響,有火苗從爐口竄出來。但是不急,先蓋上爐蓋,再添幾塊木頭,讓那火勢夠大夠硬。然後,才將不大不小均勻的煤塊填進爐膛裡去。

很快,煤塊便引燃了。它的火勢並不張揚,也沒有聲息。但是散發的,卻是琱[的溫度。老公生爐子很有一套。他只用很少的木頭,便可以將爐子點燃。我搬一個馬扎,坐在爐子旁。然後抱一本書,圍爐夜讀。《池莉文集》讓我翻爛了,但還是在看。《亂世佳人》有兩塊磚頭那麼厚,我將它放在膝蓋上,悶蚗Y看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爐火弱了的時候,我便挑起爐蓋,往裡面加煤。也順便活動一下僵直了的脖頸。

多年以後,有鄰居跟我說:「每次問你的兒子:『你媽媽在家幹啥?』他總是回答:『在家看書。』這種感覺,可真好啊!」

是啊,那種感覺,可真好啊!我經常將地瓜切成一片一片,烤在爐子蓋上。屋外是漸深的冬夜,屋內是紅爐夜宵。我就在這樣的溫馨與靜謐裡,讀遲子建,讀雪小禪,讀韓寒,讀安妮寶貝。一直讀到我也情不自禁拿起筆來,抒寫這有溫度的生活。

如今的冬天,或者空調,或者地暖。笨重的爐子,已經退居二線。可我卻總是想起從前的那一爐火。想起那爐火燒透了爐蓋,紅通通一片的情形。沒有了爐火的冬天,少了許多的人間情味。那些熨帖的令你的毛孔舒張的溫度與溫情,是否已經真的,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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