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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泉亭。 網上圖片
陳 莉
那幾天，杭州暴雨，漫天的水四處奔湧，要傾覆了城。隨處一塊不大的石頭和窪地，就可以製造出急流險灘。天竺山的溪澗漲滿了水，靈隱路上的窨井也就成了泉眼，汩汩冒着清泉，肆意橫流。
傍晚，獨坐靈隱寺前的冷泉亭，亭下水勢洶洶，湍流激盪，咆哮如瀑，令人驚愕，這是平時的冷泉嗎？可這也是寂靜無人處的自然之音，喧囂的。想到這裡，突然感悟出白居易所作的《冷泉亭記》，雖然他的冷泉「潺湲潔沏、粹冷柔滑」，然而與「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塵，心舌之垢，不待盥滌，見輒除去。潛利陰益，可勝言哉」是異曲同工的。
那一刻，冷泉亭是自己的，然而自己很小，被濤聲淹沒了，是一粒矗立於對岸依然靈氣孕育、野趣盎然的飛來峰下的石子，被泉水洗刷着，吸收天地精華。
從來不曾注意冷泉亭，大約因為遊人如織的緣故。亭不是用來賞景的，亭中又飢又渴又疲累的遊客囂囂，扔了垃圾遍地。亭也不是景，亭外遊客絡繹不絕，亭消失在喧雜的人群中，早已不是白居易的冷泉亭。白居易有言，「東南山水，余杭郡為最。就郡言，靈隱寺為尤。由寺觀，冷泉亭為甲。」
冷泉亭被「國際旅遊城市」傷害了。
那幾日，靈隱寺有三壇大戒法會盛事，我申請了做義工。可是遭遇連日暴雨，街道成了河道，交通幾近癱瘓，寺院已經通知義工們工作暫停。但自己常昏昏，不看天氣預報，暴雨來了不知，寺院的通知亦不知，舉着傘走在雨中，踩着天上地下的水如同清泉，竟覺得很美。無事可做，雨又小了，坐在大雄寶殿前的台階上，聽雨滴如珠落玉盤，想起另一回也是夜靜時分獨坐靈隱寺，葱鬱的古木是古的，習習的清風是古的，潺湲的水聲是古的，不可語冰的夏蟲鳴叫着，也是古的。月色下的雲林漠漠，靈隱寺，只是我的。這才能夠明白為何開山祖師--來自印度的慧理和尚在此建立寺院。
天下名山僧佔多，這是因為佛教的性格。佛教是「涅槃寂靜」的。在修得正果前，避居山林，呵護「自性」、開顯「自性」，完成「自度」，才有能力「度他」，所以「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然而「遭遇現代化」，城市擴大了，靈隱寺成了城市中的寺院，「大隱」了。公交7路車從火車城站可以直達，無論對於本市的香客，還是外來的遊客，朝拜禪宗聖地，都非常方便了。即使在民國時期，杭州城也並未將西湖景區攬入市區，讀豐子愷的散文，可知遊玩西湖，是一件出行的大事。西湖邊修築的洋樓大宅，屬於現代「別墅區」概念，是為了遠離鬧市的。天竺路也是荒僻的，羊腸小徑，曲折蜿蜒，與朝拜三天竺古老寺院的信徒的清淨心相協調。如今公路發達，昔日佛門聖地，也同時成了熱鬧的休閒旅遊區。
夜深了，坐7路公交車回家，車上也是難得的空，稀稀落落只有幾個人。往日，總是人滿為患，擠得水洩不通。司機和另外兩位搭車的同事聊起了這兩天暴雨造成積水，有公交車熄火停於水深如河的涵洞中一天了。杭州有各種相關歷史名城的美好傳說，也有市井粗鄙的一面，司機聊天的聲音如冷泉亭邊的飛瀑喧囂，充斥着整個車廂，他們有他們粗口的熱血酣暢和痛快淋漓，然而只增耳目心舌的塵垢。又想起一回坐另一路旅遊車，司機對解說員粗言穢語相向，我聽得路見不平，下車後向公交公司投訴。對方回答我，人家沒有罵你啊，竟令我啞口無言。有時候，只希望這個世界是清淨的，如同佛教所願。
希望這世界是清淨的，如同佛教的世界，也連帶思考寺院售票的問題，尤其這個問題近段時間備受媒體關注、熱議。一回妹妹五一節去靈隱寺謁佛，然而人滿為患，摩肩接踵，密不透風，根本叩拜不下去。嗔恨本是三毒之一，要斷除的，那一刻，只是讓人心生嗔恨。妹妹回來嘟噥着，「拜什麼佛，沒有被擠死就算好的。」每座城市都有因為「現代化」、「城市化」而被納入市區、「大隱於市」的寺院。城市的寺院售票可以達到限制遊客的目的，自私的想法不知不覺讓我站在了同意寺院售票的一方，還覺得票價可以更高一些，過濾掉更多的遊客。
這件事情還有歷史遺留問題。
「文革」時候，僧人被迫還俗，寺院變成了「公園」。「文革」結束後，寺院雖然還給了佛教界，但是存在一些管理問題，比如靈隱寺飛來峰景區的門票就高於靈隱寺的門票。這是一塊巨大的蛋糕，依據遊客流量和門票款，可以計算出其中上億的收入。有些遊客本來是衝着靈隱寺來的，卻因為有了第一張風景區的門票，不願再買一張票進入靈隱寺了--所以冷泉亭亦停留有一群不願意「多花錢」入寺拜佛而在此等候拜佛家人的遊客。售票於佛教接引眾生不利，實際上也不符合佛教的戒律。其實，絕大多數佛教徒是不認同寺院售票的。
這樣的事情，請教出家人，會得到更好的答案吧。
「中國佛教幾千年不收門票，一樣佛法興盛，沒有餓死和尚。」宗淼法師說，「中國人也不是今天才素質差，春秋戰國時候，所有的齷齪全都有了。如果門票能限制素質差的人，銀行怎麼不賣門票？資本運作各有利弊，但是寺院不能搞資本運作。寺院適應了門票，離不開門票了，結果不發展信眾，不講經說法，一心搞經濟，損害的是佛教。我們是在糾結疏導還是限制這兩個模式。每天都免費，長此以往，就有序了。」
至於我所關注的遊人如織、人山人海這個問題--唔，中國還有很多隱埋深山的古剎，一樣和古人沒有「門票思維」，保持着千年傳統，專注修行和弘法；只是山高路迢，慢慢去就是了。交通方便成了習慣，亦是糾纏人心的惡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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